香港短篇小说百年精华（上）

他的自信力太深了；他的考虑也不太高明。他不知道人被感情冲动时，会冲破人性底界限；热烈的火焰，足以把字体焚化而有余。理智有什么？礼教有什么？社会有什么？强制的力又有什么？它们的分裂比什么还来得容易，只消机会的来临。人又那么无能为力的，人是要永远受感情的支配的了。 他奇怪极了：为甚从前还对男子害臊得甚么似的的静芙，会变成今日的和甚么富有爱的经验的中年妇人般磊落，而且迫人到这般田地。

许多年青的人早早受到命运的搬弄，被扔到发霉的角落，更有许多在角落里不停受到残酷的剥蚀，那堆多量的眼泪和叹息，往往只可能发泄在无人见的地方，一切人忘掉它的存在，又何况这是对非常年幼非常无力的两个孤女呢。 似乎她很有自信地向人生迈步，不从工作中叫苦，不从炫目的物质求享用，她带着一分勇气向前，她担着一分职责，展开她一双纤纤素手来劈开生之障幕，她有独往独来的神气，然而看她太年轻而有郁结的眼，和一双低抑着的眉，何莫不告人有感情的脆弱处…… 我以战士的精壮为她俩祝福着，祝福着。

船离港之后，黄直盼着得到他到广西的消息。过了好些日子，他才从一个赤坎来的人听说，有个老头子搭上两星期的船，到埠下船时，失手把一个小木箱掉下海里去，他急起来，也跳下去了。黄不觉滴了几行泪，想着那铁鱼底鳃，也许是不应当发明得太早，所以要潜在水底。

年青的姑娘们，她们三两成双，坐着马车，去选择衣料去了，因为就要换春装了。她们热心地弄着剪刀，打着衣襟，想装成自己心中想得出的那么好，她们白天黑夜地忙着，不久春装换起来了，只是不见载着翠姨的马车来。

林太太像许多母亲一样，她极端需要享受母子的亲情和快乐。你说这是伟大的情操也好，你说这是自私的情操也好，反正，许多母亲都非常认真去较量儿女对自己的感情。她们之中，有些人或许不了解丈夫，不了解家庭，不了解教育，可是，她们了解一两岁的小孩子的感情。她们得到了这些感情之后，便以为一生都有了着落。

但是我的女朋友，她只是撇撇嘴，说我们全疯了，落在真正的时间之后还不自知。我许多同事都有类似的烦恼，他们无法说服外面的人，叫他们相信李大婶的时间才是绝对正确的时间而外面世界不过是过速发展的幻象。外面的人不在我们的机构中，就无法感到李大婶的权威与正确性。我们一半时间置身在机构中，另一半时间置身在外面的世界里，感觉到两种不同的时间标准，真是苦恼透了。

天更黑了，有一两点雨粉，今晚准会有雨，人群更形忙乱。随着人群转过街角，海上似乎有雾，朦朦胧胧中，码头像是屹立在海边的一只巨兽；每天，码头是一只张着口的巨兽；每天，人群是一波复一波的浪潮，把我纳入了这巨兽的呼吸。 我前后左右都是人体，也分不清是男是女，只是一堆堆的血肉，紧紧的黏着我的肋骨，背脊，黏着我进入车厢。

朴素的婚礼，为我们带来晶莹发光的生活，我们两个并没有不着边际的幻想，就像祖辈那样踏踏实实。当然比我们的祖辈有着太多的幸福，不管从这个那个角度去衡量，或者从前前后后的鸟瞰去比拟，我们的生活显然髹添了一层和谐多彩，很难描绘的彩色，而这显然不是染布房街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