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之犬

那天相当温暖，我们把车窗降下开着车，让熏风轻拂我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现在，我回味那一天，回味那阵清风。让当时的记忆奔流于你的唇舌吧。大声说出来吧，没有人会聆听的。说出“太阳”、“酷热”和“日子”。闭上你的眼睛，回忆那个时刻，那温暖的粉红色日子，露西就在我座位旁边，车里充满了她的声音。好好回忆吧，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了。

那时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星期，我穿着屹耳T恤，而露西的发间洒满阳光。我该付出多少代价，才能看一眼我们当时的样子，重见两人在一起的时刻？一切，我愿意付出一切。

我一想到就覺得難以呼吸——也許她是故意讓自己落下的，那一天是她的選擇。也許當她爬上樹頂，在低頭往下看的時候，看見的是院子、世界以及在她面前攤開的一生，而她也許選擇迎頭向前沖去。也可能，她看見橫亙在面前的是必須走在殘破大地上的一生，於是她決定用在空中的一時停留加以替代。

你带走的是我骑士团中最好的武士

也许当她爬上树顶，在低头往下看的时候，看见的是院子、世界以及在她面前摊开来的一生，而她也许选择迎头向前冲去。也可能，她看见横亘在面前的是必须走在残破大地上的一生，于是她决定用在空中的一时停留加以替代。

她笑了。“只有那段除外。”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是说，我很能体会她的愤怒。故事把她写得气急败坏，行为完全失去风度，但我可以体会她的心情。” 我想了一下。“当然。”我说，“她是仙女皇后，本来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珍妮却过来抢走了她最好的骑士。” “没错。” 我边看着露西温柔地搔着罗丽的耳背，边想象故事中的仙女皇后跺着脚在夜风中嘶吼的模样。我接着想到迪士尼乐园，想起那时露西站在一株玻璃纤维树下，像仙女皇后那样气得泪水盈眶的样子。我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

＂我可怜的小女孩，＂我的嘴埋在她的发间说，＂你一直以为你是仙女皇后，对不对？但你不是仙女皇后。难道你不明白吗？你是坦林，你是坦林，而绝不放你走的人是我＂

记住她原本的样子，就是我能送给我们彼此的最佳礼物。

我曾听说，有人在动过器官移植手术，接受了别人的心脏、肝脏或肾脏后，对食物或色彩的喜好会突然发生转变，仿佛这个移植进来的器官带了前主人的记忆而来，仿佛存留了太多过去而必须在新主人身上找到一个位置。我正是用这个方式把露西深植心中。从她在我体内占有一席之地的那一刻起，她便用她的色彩改变我看、我听和我品味的方式，因此现在我仅能勉强辨识这个世界过去和现在的差别。我说不出认识她之前的空气味道，当我走在夜晚的街道时，也说不出这城市的气味。我只有一根舌头和一双眼睛，而且已经很久没再信任过它们了。

我把每个它听得懂的命令都喊出来了，但完全没用，在我刚刚说出那个关键字眼后，就没办法制止它了。一圈又一圈，罗丽绕着屋子狂奔，号叫着，搜索它所失去的东西。

想想看狗能告诉我们什么事？他们坐在历任总统的膝盖上，他们目睹爱情和狂热、争执和仇恨以及孩童们的密秘游戏

我总觉得，莫拉永远都陷在焦虑中，担忧那些她觉得自己没做好的事，而她所采取的应对方法就是不断分析它，直到有一天这事在她生命中已不再有任何意义为止。

我们就站在那里笑着，那个盘子就卡在我们之间，立方体的鸡蛋在渐渐黯淡的光线中闪动着苍白的光芒

从她在我体内占有一席之地的那一刻起，她便用她的色彩改变我看、我听和我品味的方式，因此现在我仅能勉强辨识这个世界过去和现在的差别。我说不出认识她之前的空气味道，当我走在夜晚的街道时，也说不出这城市的气味。

今天刚好是春分——一年中白天和夜晚等长的日子。他们说这一天是“太阳和月亮的结婚日”

“我梦见自己是个作家，非常有名，但我只写过一句话。” “什么话？” “‘忆起我穿白纱的妻子。’这句话让人一听就哭了。在梦里，我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也都忍不住哽咽。” …… “是啊，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有史以来最悲伤的字句……光是这句话，就足以让未来任何字句失去存在的理由。……”

但随着时间过去，我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而且知道就算睡着，也可能会发现自己进入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梦境。关于梦，始终存在一个悲哀的特色——鲜少有人能再度回到完全相同的梦里。

这么多年过去后，一想起当时的她没有以同等的爱情回报我，仍会让我感到心痛。怎么会这样呢？我纳闷不已。我们怎么可以躺在我们最心爱的人身边、躺在爱她胜过自己的女人身边，心里却痛楚地想着那么多年前对我们造成伤害的女人？毫无疑问，这当然是第二颗心脏的背叛。它的肌肉被紧紧捆绑，有如被细绳紧密缠绕住的指尖，因缺乏血液而变成了蓝色。那种遗憾的感觉便是由此挤压出来的。在那个躺在露西身边无法成眠的晚上，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位置，惊讶自己一辈子都活在过去的那段时光里。

我想，也许每个人原本都是怀疑论者，直到有天某个理由出现，才让他们开始去相信一些事情。

这些神秘巫师扮演的是很奇怪的角色，他们既是玄学顾问，又有点心理治疗师的色彩，而我则希望她能讲出什么足以解释一切的道理，又希望她能在某个程度上拯救我，让我得到慰籍。

你知道吗，死亡时史上最大的秘密，是所有人都害怕的东西。但是，如果你看到某人，尤其是哪些省钱承受了极大痛苦而终于获得安溪的人，在死后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安详时，倒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记得两人共享的每一个阴暗时刻，至于那些光明的日子，我几乎无法直接正面凝视。／我努力记住她原本的样子，而不是那个为安抚我的悲伤而被我建构出来的形象。／我发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当宽恕的慰藉渐渐冲刷掉我心上的裂痕和焦躁后，我越来越有这样的体会：记住她原本的样子，就是我能送给我们彼此的最佳礼物。

记住她原本的样子，就是我送给我们最佳的礼物

她转了转眼珠。“因为那太疯狂了。我们甚至不了解彼此，就要一起出发去旅行？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做。但是，如果我们都认为迪斯尼乐园是第一次约会极佳的地点——我相信它一定是，那么以后的日子里就有一个美好的故事可以讲了。”

在接下来那个与露西共度的日子，在那昏沉欲睡，却又阳光闪耀的一天中，我几乎无法停止说话。我的心中仍充满惊喜，仿佛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她便让我的生命起了不可思议的转变。我有一种感觉，似乎一辈子在聆听、在默默从事解构句子和分析字词用语的工作后，我第一次拥有了真正的聊天。天气越来越热，当露西闭上眼睛，在从挡风玻璃透进来的阳光中睡着时，我的脑海中还塞满想问的问题和想说的古诗；在我们换手开车，轮到我小睡片刻后，我醒来时又有新的话可说。

你想知道，从这个视角，从这样的高度，能不能把事情看得更清楚一些。结果的确是如此。你不再多想，也没有犹豫，你站了起来，在树杈间保持平衡。你就像这样站着，感觉相当兴奋，你觉得自己已打破了物理法则，感觉自己就像走在空中。你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把头微微后仰，体会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你放开了一切，这种感觉是如此轻松。然后，你便坠落了。

"我努力地试过了，但就是逃不开我的躯体，离不开这个有呼吸和心跳、在阳光底下仍会流汗并渴望喝水，而且像所有生物一样会小便的身体。我和大地一样具有形体。我是土壤，我是蒸汽。但再仔细看，我又不止是一堆器官而已，还是有一些东西超过了我自己的躯壳。"

“我觉得其中带有慰藉的作用。”她说，“你知道吗，死亡是世上最大的秘密，是所有人都害怕的东西。但是，如果你看到某个人，尤其是那些生前承受了极大痛苦而终于获得安息的人，在死后脸上的表情是如此安详时，倒不是什么坏事。

目前，我只得到一点最重要的结论：狗是最直接的目击者。它们被允许跟在我们身边，参与我们最秘密的举动，当我们自以为孤独时，它们却一直陪伴在那儿。想想看狗能告诉我们什么事？它们坐在历任总统的膝盖上，它们目睹爱情和狂热、争执和仇恨，以及孩童们的秘密游戏。如果它们可以把见到的一切告诉我们，便足以缝补、弥合人与人之间的诸多鸿沟。我觉得自己别无选择，非得这么一试不可。

“那么，‘你带走的是我骑士团中最好的武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哦，那是最精彩的部分。当珍妮救出坦林，一切尘埃落定后，那位仙女皇后简直气疯了。在我的版本中是这么说的——那时仙女皇后气急败坏地说：‘你带走的是我骑士团中最好的武士。’接下来仙女皇后对坦林说的话让我感到毛骨悚然：‘要是昨天我早知道今天的事，我绝对会挖出你的两个灰眼睛，放进泥土做的眼睛；要是昨天我早知道你不会属于我，我绝对会无情地挖出你的心脏，放入一个石头制的心。’到现在这些话仍让我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