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尔夫读书随笔

凡是我们脑子里想到的东西，都应该说出来，而且不要怕一说再说，不要怕自己否定自己，不要怕说傻话，要让自己的思想自由奔放、汪洋恣肆，不必担心别人会怎么想、怎么说、怎么做。因为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当然，是正常地活着——此外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

得做饭去了，这是我扮演的另一个角色

“爱”是不大能谈论的，谈起来总不免会失言。

天灰蒙蒙的，什么都叫人扫兴。去打保龄球，又输了，更是觉得灰心丧气。以后再也不打什么保龄球了，还是读读书吧

教育的目的难道不就是要使人与人之间区别凸现出来吗？总不见得是要把所有的人都弄得差不多吧？

艾米莉的创作灵感显然来自某种更为混沌的思绪。她的写作动力，既不是她目睹了人间的痛苦也不是她自己受到了伤害，而是她冷眼旁观，看到了一个陷入极大混乱而四分五裂的世界，于是就觉得自己可以在一本书里把它重新呈现出来。

这一预言还隐含着女性对一个美好时代的向往：到那时，她们将拥有长期以来一直所被剥夺的东西——闲暇，一小笔钱和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这种雄心壮志，在《呼啸山庄》里处处可见——她在进行一场搏斗，虽然屡遭挫折，却仍然信心百倍，而且还一定要从人物身上表明一番道理。不过，不再是“我爱”，“我恨”，而是“我们——全人类”，“你们——永恒的力量”

既然语言是一种非常敏感的东西，非常容易受作者性格的影响，那么我们对于作者用语言在我们心中唤起同情或者反感，到底在何种程度上应该予以接受，在何种程度上应该加以拒绝？这些就是我们在阅读传记和书信时常常会出现在我们心中的问题。对于这些问题，我们只能自己去回答，因为它们纯属个人问题；要是听人摆布，接受所谓的“指导”，那不免有危险，因为别人说出来的，往往只是他自己的偏见。

再说，若以诗意的眼光来看待生活，你马上就会惊讶地发现；无论你怎样描述生活，都不会比生活本身更加曲折离奇；或者说，无论你把生活表现得怎样混乱，怎样不合理，都不会比生活本身更加混乱，更加不合理。

俄国小说里的真正主人公，就是“灵魂”。契诃夫小说里的灵魂是细腻的、脆弱的、很容易受各种愉快的或者不愉快的情绪影响；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里的灵魂，却要宏大得多、深邃得多——它不仅是小说的核心，而且往往是病态的、高度紧张的。

我们假如计算一下每个人一生所能得到的幸福，结果很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既然文学是这样一门复杂的艺术，那么我们即使读一辈子书，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有价值的文学批评了。是的，我们始终只是读者而已，我们的头上永远不可能出现光环——这种光环只属于那些被称为“批评家”的罕见人物。然而，作为普通读者，我们仍然有我们的责任，甚至重要性。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读书时，谁会抱着这样的预期目的？我们热衷于做某件事，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有实际好处吗？难道追求乐趣就不能作为最终目的吗？我们读书，难道不能说就是这样一件事情吗？至少我是这样的。最后审判时，我想主耶稣会给那些征服者，立法者和政治家奖赏，贵官名字会被磕到大理石上，永垂不朽。而我们呢，当我们每人腋下都夹着一本书走到主耶稣面前时，万能的主会看看我们，然后转过身去，耸耸肩膀对旁边的圣彼得说：“你看，这些人不需要我的奖赏。我们这里也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只喜欢读书。”

但就是为了爱我们的朋友，我们也要让他们了解我们的灵魂。所以，不管我们的灵魂多么隐晦，甚至病态，我们仍将毫不掩饰地把它显露出来。“因为， 我就是这样做了之后才真正明白。当我失去朋友时，我感到的最大慰藉就是我曾让他了解了我——也正因为这样，我现在还有话要说，还能继续和别人交往。”

当然，道德家和学者们不会同意这样的看法。他们不同意，那就让他们去和阴沉沉的哲学打交道吧!我们既然是凡夫俗子，就只想充分利用自己的各种感官来领受大自然的美意，只想尽可能地改变自己的生话。我们向往温暖的阳光，所以我们时而跑到这里，时而跑到那里。让我们尽情歌唱，尽情享受情人的亲吻吧，趁太阳还没下山！无论哪个季节，无论是睛天还是雨天， 都一样迷人！无论是红酒还是白酒，无论是几人同饮还是一人独酌，都各有乐趣！即便我们睡着了，那也是生活之乐暂停，况且睡眠中我们还会做好梦。就是一些最平常的事情——

他曾说：要是再让他活一次的话，他还会选择这样的生活。然而，当我们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幅美景，看着蒙田把自己的灵魂展示在我们而前时，我们心里不禁会问：“人生的目的， 难道就是为了寻求欢乐？”要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们仍有极大的兴趣想探知灵魂的本性？为什么我们仍有迫切的愿望想和他人交流思想？我们活着是否仅有现世人生之美？我们死后又怎么样呢？或许，真有另一个世界存在，我们只有到了那里，才能最后知道我们现在活着的意义何在？这样的问题有没有人来回答我们呢？没有。所以，我们只好再问问自己:“我知道什么？ ”

如果把那些衣冠楚楚的权威学者请进图书馆，让他们来告诉我们该读什么书，或者我们所读的书究竟有何价值，那就等于在摧毁自由精神，而自由精神恰恰是书之圣殿里的生命所在。我们在其他地方或许会有常规和惯例可循一一唯有在这里，我们绝不能受常规和惯例的束缚。

作为一个读者，独立性是最重要的品质。 自由精神恰恰是一本书的价值所在。 普鲁斯特的小说是对普通人性的透视与洞察。 小说是一种关于人、关于自然、关于神、关于大千世界的陈述，是一种力图将不同事物联系在一起的尝试。

我们自己即便十分无知，但就是为了爱我们的朋友，我们也要让他们了解我们的灵魂。所以，不管我们的灵魂多么隐晦，甚至是病态的，我们仍将毫不掩饰地把它显露出来。“因为，我就是这样做了之后才真正明白，当我失去朋友时，我感到的最大慰藉就是我曾让他了解我——也正因为这样，我现在还有话要说，还能继续和别人交往。”

但像他这样一个性格孤傲的人，对自己的才能都没有信心，只能说明他并不是什么天才。

我们读书时，大凡都头脑不太清醒，目的不太明确：要不就是苛求：小说一定要写得真实，是个一定要写得虚玄，传记一定要美化传主，历史一定要迎合我们的先人之见。而我觉得，读书若想有一个值得称道的开端，就必须先把这样的成见统统驱除掉。我们不应该对作者发号施令，而应该设身处地为作者设想——成为作者的合伙人和同谋

所以我们读诗的最好方法，就是比较，看看同样的情感是怎样用不同的手法表现的

小说的仰慕者总有这样的想法，小说是一位女士，而且是一位由于某种原因而陷入困难的女士。曾有许多豪侠的绅士骑着马来拯救过这位女士，

作为一个读者，独立性是最重要的品质 自由精神恰恰是书之圣殿里的生命所在 我们不该对作者发号施令，而应该设身处地为作者设想——成为作者的合伙人和同谋。

出生于16世纪的任何一个天赋出众的女人，最终必然会发疯、自杀，要不就是在荒野茅舍里孤寂地度日，像个女巫，甚或女妖，令人畏惧，又受人嘲笑。

关于读书，一个人可以对别人提出的唯一指导就是不必听什么指导，你只要凭自己的天性、凭自己的头脑得出自己的结论就可以了。

天上不管有没有云雾，月亮自身总是清辉耀人的。

P151 陀思妥耶夫斯基全然不知这类规则。你是贵族也好平民也好，流浪汉也好，贵妇人也好，反正在他看来都是一样。不管你是谁，说到底只是一个‘器皿’；不管你是怎样一个‘器皿’，里面装着的都是同样一种混混沌沌、躁动不安、却又弥足珍贵的东西——人的灵魂。一个人的灵魂会四处流动，会和其他人的灵魂交汇。 没有什么事情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小说中不可能写到的。即使当他疲惫不堪之时，他也没有停止写作。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伴随着炙热的、混沌的、不安的、可怕的人类灵魂上下翻腾，只能听凭人类灵魂像泛滥的洪水一样，朝我们滚滚涌来。

P155 如果说人的灵魂使陀思妥耶夫斯基着迷的话，那么使托尔斯泰着迷的就是生活本身。在托尔斯泰的笔下，生活就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然而在这些鲜花的花蕊里却总有这样一只蝎子蛰伏着——‘我们为什么要生活？’。 与其说神父、牧师能清除我们的欲念，不如说托尔斯泰更能使我们万念俱灰，尽管他自己也和我们一样热爱生活，也和我们一样充满种种欲念。当他挑战生活时，整个世界都被他化成了一片废墟，一片灰烬。他就是这样，既让我们接受生活的喜悦，又使我们由衷地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