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嫩的脸颊

“第一次见面时，你看起来一直心不在焉的。” “那时我没钱，累得不得了。” “但你还真是优哉游哉啊。” “年轻嘛，就算穷也很自由幸福。”

有香的娃娃头两侧别着卡子，让佳澄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她盯着那张脸入了神。孩子会带来已经遗忘的时间。

她不像佳澄那样怀有对前路的不安，也没有隐藏起石山一无所知的世界。她的世界中的一切都与石山身边的什么人完全一样，或是和杂志、电影中一样，一目了然。只要和典子一起，石山今后也只会继续着预想的轨迹吧。那是可以预知的生活。 精致的日子存在魅力吗？比起典子选择的雪铁龙，还是佳澄总会站立的地铁车厢连接处；比起典子典雅的白色办公室，还是夕阳中森胁制版百叶窗的影子——为什么会觉得后者孕育着更加丰富的色彩呢？就算控制自己不能这样对比，但不断涌上的微小比较，还是让石山痛苦不堪。

佳澄怀着既非悲伤也非绝望的心情，想着他人的漠不关心。

所以生存的实感，就是通过肉体去感受。 疾病之所以会增强人类的孤独，是因为肉体的痛苦是无法与任何人共有的。肉体的个人色彩太过强烈，而想要传递其信息的语言是无力的，更何况内海并不是那种努力试图用语言向他人传递某些信息的人。不，从一开始他就认为，与他人完全相互理解是种幻想。

他明明有大把时间，却对时间流逝感到畏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走向死亡的“现在”。

……青春让两人脸颊紧致，丰满的身体里涨满力量。再也无法回到那样的身姿了，衰弱与死亡正在等待自己。内海第一次感受到了体内力气尽失的冲击，

“悲惨的故事还有很多呢。”久美子突然疑惑地停顿下来，“说些开心的事更好吧。” “没关系，说吧。” “为什么想听呢？” “因为你知道我不了解的地狱。” “地狱？那可不能说是地狱。因为那是人类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就给我讲讲那些理所当然的事。”

嵌入后背的文胸勒出多余的肉，那是石山曾经喜欢的部分。他一直觉得，从内衣挤出的多余的肉正是女人的本质。既不能完全没有，也不能太多，而佳澄正好具备了恰到好处的质感和分量。但是那种事如今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女人各有各的赘肉，男人只要认为那是女人自身就好。

如果只有愤怒还好，唯独轻蔑是种无处安放的感情。只要轻蔑还在，就会生出一种自身被污染的厌恶感，无法忍耐。解决方法只能是对方消失，或者自己离开。

但是，那一定是自己不具备的爱的方式。他已经七十岁了，有些事情事到如今才明白。那就是，就算想重新再来，也无法挽回。伴随着沸腾的愤怒，和泉也感受到了深深的悲哀。

“我说，就要死了是什么心情？” “那种事，要我现在说吗？”内海不由得笑了，“是啊。首先，就是对将来会发生什么害怕得不得了。” “然后就觉得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全部信任。人是很相信自己的身体的，比如知道自己多长时间不睡觉也能撑住。那样的自然正在渐渐消失呢。” “在那个过程中，会渐渐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什么是厌恶，也无法再相信自己的感觉。是因为无法确认死亡到底是什么东西吧。嗯，就是如此，毕竟一次都没死过。然后，就会对那些身体健康、一无所知的家伙感到生气，因为自己也没有时间了。”

觉得妻子脸上薄薄一层平静的关心与同情充满了违和感。既然无法取而代之成为当事人，那么无论谁都会有的共情只会让对方烦躁。

与年幼的孩子不断成长相同，只有走向死亡的病人才能用衰弱这一形式来如实表现时间的流逝。那是表现不可视时间的可视存在。

梨纱洋身散发出学校午餐的炖肉般的奶香。好久都没有闻过这样的气味了。怀念的感觉捉住了佳澄，让她停下脚步。孩子们就算早上了家中的气味，一到傍晚便会染上托儿所的气息。有香在那所无照托儿所中也是如此，只是她那时多是点心时间吃的零食味儿。那也是悲伤的回忆之一。

正因为不停寻找失去的小时钟，才能刻下同样的时间。道弘已经掉队了。 佳澄始终认为自己丢失了一个名为有香的小时钟。孩子是表示时间的存在。从怀孕开始数着一周两周，直到满十个月降生，那个孩子生存的年月就会成为父母的记录。那是填满多样未来的时间，是在相互的记忆中风化的时间。刻下那一切的正是孩子。佳澄的人生中丢失了一个时钟，她连有香这个时钟如今到底在哪里都不知道。佳澄感受到了恐惧：她自己的时钟里曾经包含着有香的时钟，如今却在欠缺的状态下走向毁坏。这是谁也无法理解的恐惧。不只有一个人能理解。

他十分清楚这是自私的，却没想到自私竟然需要这等勇气。就算甩掉一切，他也想做他自己。至今为止，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如果无法成为自己，那么今后的生活就与死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