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跑吧

即便是结婚之后在头几个星期里詹妮丝仍然不好意思露出自己的身体可有天晚上他走进浴室冷不防看到镜子里雾蒙蒙的而刚洗完澡的詹妮丝就站在镜前懒洋洋而心满意足地裹着一条蓝色小浴巾臀部被热水泡得通红发亮跟其他女人一样她毫不害臊地弯下腰去露出通红的两瓣屁股接着转过身看着他那傻乎乎的模样笑了起来然后伸出胳膊搂住让亲吻。

他们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根本没有在后视镜里出现，他超过了他们，仅此而已，只有那向旁边投去的一瞥：在那方方正正的车影里，那女人瘦削的脸就像一团烟雾。犹如一口缀有毛发的高高的棺材，正合着一匹半死的马的步调，在嘚嘚前行。

就连此时此刻，响在她耳边的还是他那柔和的自鸣得意的腔调，他漫不经心而又有些自作聪明地回答着她的问题，她气得眼泪终于涌了上来。 “告诉你吧，”他说，“离开詹妮丝时，我有一个有趣的发现。” 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紧闭的口里都是游泳池水的咸味。 “如果你有胆量去实现自我，”他说，“那么，别人就会为你付出代价。”

埃克里斯的心似乎在跟着孩子身体的翻滚而扭痛；他深知冤屈强加于人的后果：人的意志会不断地反抗，而每次徒劳的抗争都会耗费掉空气，直至最后，全身的鲜血和筋骨只好在已成真空的世界中爆毁。

有些人到死都是孩子，而有些人生来就很老成。

他企图以此为支点，权衡整个事情的利弊，把每对矛盾都慎重分析一下：简妮丝和露丝，埃克里斯和他母亲，正确的路和美好的路，去熟食店的路——路旁边堆积着灯光照射着的色彩斑斓的水果——和另一条路，沿萨默尔大街一直通向城市的尽头。他想象着路到尽头会是什么景象，一个空荡荡的垒球场，一家漆黑的工厂，然后跨过一条小溪，变成一条土路。他也搞不清楚。他想象出有一块巨大空旷的煤渣场，于是他的心也变得空虚了。

在上帝所看到的亿万个生灵中，你以为你的小朋友们有多大的分量？在孟买，现在每一分钟都有人倒毙街头。你说道职责，我看你不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要不然你就会关在家里做祷告了。

他还在部队服役时，她结了婚，他母亲一封来信的附言把他推进了深渊，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爬上来。

也许家庭的第一个孩子都应该是女孩，在他之后才来到安斯特朗家的米姆就从来没有独当一面地承担过厨房里的琐事，只是在他的带动下才干一点家务事，而且干起来还愁眉苦脸，可到头来她反而得承受更多，因为毕竟他是男孩子。

我想，人们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工作，否则就不叫工作了。

露丝挪开搭在他身上的双腿，想扔一个沙袋似的把他从身上甩开。他注视她的脸。透过脸上的阴影，他隐略觉察到，尽管她很忧郁，总是原谅他了；好像她明白，在云雨交融的一刹那，他背弃了他，因为他怀着绝望之情……人的本性就仿佛一个母亲一样，引你向前，只要她一获得报偿，就撇下你不管了，而你什么也没有。身上汗津津的，微风拂来，激起阵阵寒意。他从她脚边把毯子拉了过来。

埃克里斯主动讲了这么多，“兔子”的戒备心理逐渐消失了。他也想对他讲点体己话友情激发的热情，就像参加比赛时的激情，他不由的举起双手轻轻晃动，说“呃，对神学的奥秘我弄不清楚，不过说句心里话，我想，我的确认为，在所有这些东西后边，”——他朝窗外的景色打着手势；他们正穿过靠高尔夫球场这边的新住宅区，那是些砖木结构的一楼一顶的房子，前面推土机平出的小坝里摆着三轮童车，载着细长的三龄幼树，这可是世界上最不壮观的景色——“存在着某种东西，需要我去发现。”

埃克里斯小心地在车内烟缸里开了槽的碟子上捻灭了烟卷。“那自然，每个流浪汉都认为自己是在探寻某种东西。至少，在最初是这样。”

他惊恐地想，她肯定以为他们是一路货色，以为他跟哈里森毫无区别，可到底有没有区别呢？这地方就跟巨大的胃里一样一塌糊涂，一片鲜红，他们全在被消化之中。

他们的晚餐吃得很迟，可是天色仍然很亮，这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日子之一。他们喝汤时，瑞贝卡急促的哭声像摇曳的灯光一样就在旁边，那微弱的声音时断时续，宛如因供电不畅而闪烁不定的细灯丝。水槽里成堆的盘子中间、潮湿的旧家具底下以及棺材般的柳条摇床里，夜晚的影子越来越浓，而贝姬一下午都在与之挣扎的影子这时却松了手，她突然安静下来，留下一片肃然而令人愧疚的宁静。他们使她失望了，她是个不会说话却怀着巨大而痛苦的忧虑的陌生人，置身于他们之中，他们却使她失望了。黑夜终于降临，像冲掉一片破布似的将她冲走了。

他[哈利]穿上裤子，扣好皮带。“你还喜欢我什么？” 她[鲁丝]看着他。“要我告诉你吗？” “告诉我吧。” “因为你没有放弃，尽管你的方式很蠢，可你还在抗争。”

……那孩子的问题不在于缺少感情，而在于感情过剩没有克制……

“哎呀，我的兔子，”她[鲁丝]终于缓了一口气，爱怜地说，“你是碰到什么就抓什么，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