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饮茶

作者:杨绛

分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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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饮茶内容简介

杨绛的这本散文集共有三辑,第一辑回忆父亲杨荫杭和三姑杨荫榆的文章,第二辑祥述钱钟书创作《围城》的背景及情形的文章,第三辑描写杨绛和钱钟书在“文革”间的种种遭际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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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门摘录

我在融洽而优裕的环境里生长,全不知世事。可是我很严肃认真地考虑自己“该”学什么。所谓“该”,指最有益于人,而我自己就不是白活了一辈子。我知道这个“该”是很夸大的,所以羞于解释。父亲说,没有什么该不该,最喜欢什么,就学什么。我却不放心。只问自己的喜爱,对吗?我喜欢文学,就学文学?爱读小说,就学小说?父亲说,喜欢的就是性之所近,就是自己最相宜的。

我现在回想,盛衰的交替,也就是那么一刹那间,我算是亲眼看见了。

世态人情,比明月清风更饶有滋味;可作书读,可当戏看。书上的描摹,戏里的扮演,即使栩栩如生,究竟只是文艺作品;人情世态,都是天真自然的流露,往往超出情理之外,新奇得令人震惊,令人骇怪,给人以更深刻的效益,更奇妙的娱乐。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而不是面对观众的艺术表演。

开吊前,搭丧棚的人来缠结白布。大厅的柱子很粗,远不止一抱。缠结白布的人得从高梯上爬下,把白布绕过柱子,再爬上梯去。这使我想起我结婚时缠绕红绿彩绸也那么麻烦,联想起三姐结婚时的盛况,联想起新屋落成、装修完毕那天,全厅油漆一新,陈设得很漂亮。厅上悬着三盏百支光的扁圆大灯,父亲高兴,叫把全宅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灯都开亮。苏州供电有限,全宅亮了灯,所有的灯光立即减暗了。母亲说,快别害了人家;忙关掉一部分。我现在回想,盛衰的交易,也就是那么一刹那间,我算是亲眼看见了。

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我母亲向来不尖锐,她对人事的反应总是慢悠悠的。如有谁当面损她,她好像不知不觉,事后才笑说:“她算是骂我的。”她不会及时反击,事后也不计较。

钱锺书在《围城》的序里说,这本书是他“锱铢积累”写成的。我是“锱铢积累”读完的。每天晚上,他把写成的稿子给我看,急切地瞧我怎样反应。我笑,他也笑;我大笑,他也大笑。有时我放下稿子,和他相对大笑,因为笑的不仅是书上的事,还有书外的事。我不用说明笑什么,反正彼此心照不宣。

锺书初见我父亲也有点怕,后来他对我说:“爸爸是‘望之俨然,接之也温’。”

“创作的一个重要成分是想象,经验好比黑暗里点上的火,想象是这个火所发的光;没有火就没有光,但光照所及,远远超过火点儿的大小。”创造的故事往往从多方面超越作者本人的经验。要从创造的故事里返求作者的经验是颠倒的。作者的思想感情经过创造,就好比经过发酵而酿成了酒;从酒里辨认酿酒的原料,大非易事。

在家里,我们只觉得母亲是万能的。可是到了火车上,母亲晕车呕吐,弱的可怜。父亲却镇定从容地照看着一家大小和许多行李。

我父亲反对置买家产不仅是图省事,他还有一套原则。对本人来说,经营家产耗费精力,甚至把自己降为家产的奴隶;对子女来说,家产是个大害。他常说某家少爷假如没有家产,可以有所作为,现成可“吃家当”使他成了废物,也使他不图上进。所以我父亲明明白白地说过:“我的子女没有遗产,我只教育他们能够自立。“我现在常想:靠了家产不图上进的大少爷即使还有,也不多了,可是捧着铁饭碗吃大锅饭而不求上进的却又那么多;“吃家当”是不行了,可是吃国家的财产却有多种方式。我父亲知道了又将如何感慨。

父亲说,没什么该不该,最喜欢什么,就学什么。我却不放心。只问自己的喜爱,对吗?我喜欢文学,就学文学?爱读小说,就学小说?父亲说,喜欢的就是性之所近,就是自己最相宜的。

我父母好像老朋友,我们子女从小到大,没听到他们吵过一次架。旧式夫妇不吵架的也常有,不过女方会有委屈闷在心里,夫妇间的共同语言也不多。我父母却无话不谈。他们俩同年,一八九八年结婚。当时我父亲还是学生。从他们的谈话里可以听到父亲学生时代的旧事。他们往往不提名道姓而用诨名,还经常引用典故——典故大多是当时的趣事。

有一次,我旁观着父母亲说笑着互相推让。他们的话不知是怎么引起的,我只听见母亲说:“我死在你头里。”父亲说:我死在你头里。”我母亲后来想了一想,当仁不让说:“还是让你死在我头里吧,我先死了,你怎么办呢。”当时他们好像两人说定就可以算数的;我在一旁听着也漠然无动,好像那还是很遥远的事。

香山失陷的前夕,我母亲去世。父亲事先用几担白米换得一具棺材,第二天,父女三个把母亲入殓,找人在濛濛阴雨中把棺材送到借来的坟地上。那边我国军队正在撤退,母亲的棺材在兵队中穿过。当天想尽办法,请人在棺材外边砌一座小屋,厝在坟地上。据大姐讲,我父亲在荒野里失声恸哭,又在棺木上、瓦上、砖上、周围的树木上、地下的砖头石块上——凡是可以写字的地方写满自己的名字。这就算连天兵火中留下的一线联系,免得抛下了母亲找不回来。然后,她不得不舍下四十年患难与共的老伴儿,带了两个女儿到别处逃生。

父亲看了这个劫后的家,舒了一口气说,幸亏母亲不在了,她只怕还想不开,看到这个破败的家不免伤心呢。

落难的堂吉诃德居然碰到这样一位扶危济困的骑士!我的感激,远远超过了我对许多人、许多事的恼怒和失望。

我把帽子往额上一按,紧紧扣住,不使掉落,眉眼都罩在帽子里。我就站在舞台边上,学马那样站着睡觉。谁也不知道我这个跑龙套的正在学马睡觉。 我觉得与其骂人,宁可挨骂。因为骂人是自我表演,挨骂是看人家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表演——表演他们对我的心意,而无意中流露的真情,往往是很耐人寻味的。

常言“彩云易散”乌云也何尝能永远占领天空。乌云蔽天的岁月是不堪回首的,可是停留在我记忆里不易磨灭的,倒是那一道含蕴着光和热的金边。

因为凡间的隐身衣不比仙家的法宝,到处都有,披着这种隐身衣的人多得很呢,他们都是瞎了眼的吗? 但无论如何,隐身衣总比皇帝的新衣好。

我学得诀窍,注意把帽子和地平线的角度尽量缩小,形成自然低头式。如果垂直戴帽,就得把身子弯成九十度的直角才行,否则群众会高喊:“低头!低头!”陪斗的不低头,还会殃及主犯。当然这种诀窍,只有不受注意的小“牛鬼蛇神”才能应用。我把帽子往额上一按,紧紧扣住,不使掉落,眉眼都罩在帽子里。我就站在舞台边上,学马那样站着睡觉。谁也不知我这个跑龙套的正在学马睡觉。

偷皮蛋舍監嚐異味,搽牙粉醜婢賣風流。

我父亲反对置买家产不仅是图省事,他还有一套原则。对本人来说,经营家产耗费精力,甚至把自己降为家产的奴隶;对子女来说,家产是个大害。他常说某家少爷假如没有家产,可以有所作为,现成可“吃家当”,使他成了废物,也使他不图上进。所以我父亲明明白白地说过:“我的子女没有遗产,我只教育他们能够自立。”

一个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倾扎排挤,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潜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她脱离蒋家的时候还很年轻,尽可以再嫁人。可是据我所见,她挣脱了封建制度的桎梏,就不屑做什么贤妻良母。她好像忘了自己是女人,对恋爱和结婚全不在念。她跳出家庭,就一心投身社会,指望有所作为。她留美回国,做了女师大的校长,大约也自信能有所作为。可是她多年在国外埋头苦读,没看见国内的革命潮流;她不能力解当时的时势,她也没看清自己所处的地位。

可是,我逐段阅读这部小说的时候,使我放下稿子大笑的,并不是发现了真人实事,确实看到真人实事的一鳞半爪,经过拼凑点化,创出了从未相识的人,捏造了从未想到的事。我大笑,是惊喜之余,不自禁地表示“我能拆穿你的西洋镜”。锺书陪我大笑,是了解我的笑,承认我笑得不错,也带着几分得意。

常言"彩云易散",乌云也何尝能永远占领天空。乌云蔽天的岁月是不堪回首的,可是停留在我记忆里不易磨灭的,倒是那一道含蕴着光和热的金边。

天风吹海水,屹立作山势 浪头飞碎白,积雪疑几世。

山容太古静,而中藏瀑布 不舍昼夜流,得雨势更怒。

按西方成语:“每一朵乌云都有一道银边”。丙午丁未年同遭大劫的人,如果经过不同程度的璀璨与折磨,彼此间加深了一点了解,孳生了一点同情和友情,就该算是那一片乌云的银边或竟是金边吧?——因为乌云愈是厚密,银色会变成金色。 常言“彩云易散”,乌云也何尝能永远占领天空。乌云遮天的岁月是不堪回首的,可是停留在我记忆里不易磨灭的,竟是那一道含蕴着光和热的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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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杨绛

杨绛

杨绛(1911-2016),著名作家、翻译家、学者。本名杨季康,祖籍江苏无锡。杨绛先生的主要作品有《洗澡》《干校六记》《我们仨》和《走到人生边上》,译有《堂吉诃德》《小癞子》等。她还亲手整理钱锺书先生的遗著,先后出版了《钱锺书集》《钱锺书手稿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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