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时代疯狂史

水流带人远离，但不只如此，它还能净化；而且，航行把人交付给命运中的不确定性；每个人在此都被托付给自己的宿命——每次上船起航，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当疯子坐上疯狂的小船离开时，他是朝向另一个世界驶去；当他下了船，他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疯人的航行，既是严格的划分，同时亦是绝对的过渡。

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在欧洲人的梦幻中，水和疯狂长久相关。

在古典的监禁之中，疯狂便已如此，但那时它是在作兽性的演出；因此那时人对它的观看，乃是一种受到蛊惑的目光，也就是说，人在看这个奇怪的野兽形象，但这其实也就是他自己的兽性，模模糊糊地，他觉得这个内在的兽性，离他很远却又很近，而这种因为狂妄丑怪而显得非人的存在，其实会让他在自己身上暗暗地察觉到。

念则围绕着一个明确的性质主题组织起来一它把原因、中枢、征象和效应整合于和谐的想象之中，整合热几乎是可感的逻辑。炎症的活力组织着它；无理的火若它一一维燃烧，或是管脉里沸腾起来，但这是火焰或是滚水并不大重要；讨论总是紧扣着同一主题，而它具有合的力量：作为身心烈火的非理性。

这是因为它象征了中世纪末期，突然出现在欧洲文化地平线上的焦虑。因为其性格上的暧昧性，疯狂和疯人才演变为重要角色；它们是威吓和嘲弄，是世界令人晕眩的非理性，是人微不足道的可笑。

无事无物不处在直接的矛盾中，无事无物不召唤着人们去认同他自身的疯狂。以本质的和上帝的真理作为衡量尺度，人的世界只是疯狂。

十七世纪初期的世界，出奇地殷勤接待疯狂。

在那个时代，疯子们要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简直毫不费力。城市往往将他们驱逐墙外；人们让他们在遥远的乡村奔走，不然就是把他们托付给商人和朝圣者的团体。这个习俗在德国尤其常见（15世纪前半叶）。

由此时开始，便有一宗医学在18世纪之中发展起来，而医生——病人的配对正在变成其中的构成要素。这一个配对和其所连结的想象形象，便以新的模式组织着疯狂的世界。加热或凉爽、增强或缓和的疗养法，这一切是医生和病人共同进行的努力、想想性的实现，它们让一些病理形态热议逐渐现身，而分类法却越来越不能将其吸纳。然而，只是的真正工作就是在这些形态内部进行，即使他们的确已经过时。

这个作用和推动这个作用的力量，我们尝试不把它们当作只是平面上的理论性概念演变来描述；而是要在历史的厚度之中切割出一块体验，我们试着掌握使得疯狂的知识终究成为可能的运动：这是我们的知识，而弗洛伊德主义（freudisme）——因为这不是它原先的目标——也未能是我们和它分离。在这样的知识之中，心智疾病终于出现，而非理性自然消失，除了在那些提出下列问题的人的目光之中：一种必然伴随其科学、医学、医生的疯狂，一种完全被包含在心智疾病的悲怆之中的疯狂，它在现代世界中顽强而又一再重复地临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秩序在过去有型可见的堡垒，现今已经变成了我们意识中的城堡。

如果说疯狂使得每个人都迷失在他的盲目里头，那么，反过来说，疯子就可以为每一个人提醒他的真相；在一个人人欺人又自欺的喜剧里，他是二次度的喜剧，骗局之骗局；他的傻言傻语，一点也没有理性的外貌，却说出了理性的语言，他的诙谐点醒人的可笑：他向情人说明爱情，向年轻人说明生命的真谛，为傲慢者、蛮横之徒以及骗子诉说事物平凡的现实。

然而，疯人之笑的特点，就是他抢先一步，笑出了死亡之笑；如此，无理智者在他预兆死神的同时，也消除了死神的力量。

虽然麻风已经消失了，麻风病患也不再存在于记忆当中，或是几乎如此，这些结构仍将续存。

这里的假设乃是一种直接演化的模式：社会经验转变为科学知识，群体意识在暗中进展，直到成为实证科学：前者只是后者尚被包裹的形态，像是它在幼儿期的牙牙学语。社会经验作为一种模糊近似的知识，和知识本身具有相同的性质，而且已在朝向完美的道路上迈进。②而且这么说的理由，来自知识对象先于知识存在的事实本身，因为对象是先受到初步认识，然后才由一项实证科学加以严格地掌握：如此，知识对象具有非时间性的稳定性，不受历史影响，其真相过去只是处于半睡眠的退隐状态，直到有一天，实证性将它完全唤醒为止。

疯狂甚至成为理性一种形式。它被整合于理性之中，或者构成理性的一个秘密力量，或者成为它的一个显现时刻，或者成为一个吊诡的形式，让理性可以在其中意识自身。无论如何，疯狂只有在理性之中，才有意义和价值。

心神丧失的两个附带群组，癫狂和痴，乃是围绕在性质周围组成的；现在如果我们把它们搁在一旁，我们便可以说，心神丧失的概念还是停留在体验的表面一一非常接近非理性的一般性理念，非常远离产生疯狂具体形象的真实中心。心神丧失是有关精神失常的医学概念中最简单的但也最不容易为神话、道徳评价、想象梦幻所把持。然而，无论如何，正是因为它脱离这些把持的危害；秘密地，这仍是最不和谐的概念；在此概念之中，自然和非理性仍停留于抽象的一般性表面，无法在想象深度之中得到组成，不像躁狂和优郁的概念，可以在这个深度中得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