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

愫方 (话略顿，但语气并未停止——感动地)为着他所不爱的也都还是亲近过他的!(一气说完，充满了喜悦，连自己都惊讶这许久关在心里、如今才形诸语言的情绪，原来是这般的) 愫 方 (脸上掠过一丝笑的波纹)看见人家快乐，你不也快乐么? 愫方 (凝神)苦，苦也许，但是并不孤独的。

曾思懿 抬!抬!救人要紧，听我的话还是听她的话?抬！

曾思懿 抬l(低声，狠恶地)房子要卖，你愿意人死在家里？

愫 方 (悠悠地)也许有一天我会离开—— 曾瑞贞 (迫待)什么时候? 愫 方 (笑着)那一天，天真地能塌，哑巴都急得说了话。

愫方不觉望着笼里的鸽子。 曾文清 (没有话说，凄凉地)这，这只鸽子还在家里。 愫方 (冷静地)因为它已经不会飞了! 曾文清 (一愣)我——(忽然明白，掩面抽咽)

愫方 (皱着眉)不要这样，为什么要哭呢? 曾文清 (大恸，扑在沙发上)我为什么回来呀!我为什么回来呀!明明晓得绝不该回来的，我为什么又回来呀! 愫方 飞不动，就回来吧! 曾文清 (抽咽，诉说)不，你不知道啊?——在外面——在外面的风浪——

士大夫家庭原是个可怕的桎梏，他们的生活一直是郁结不舒，如同古井里的水。他们只沉默地接受这难以挽回的不幸，在无聊的岁月中全是黑暗同，想得到一线真正的幸福而不可能。一年年忍哀耐痛地打发着这渺茫无限的寂寞日子，以至于最后他索性自暴自弃，怯弱地沉溺在一种不良的嗜好里来摧毁自己

这来自遥远，孤独的角声，打在人的心坎上说不出的熨帖而又凄凉，像一个多情的幽灵独自追念着那不可唤回的渺若烟云的以往，又是惋惜，又是哀伤，那样充满了怨望和依恋，在薄寒的空气中不住地振抖。

对了，如喝茶吧，我的这位内兄最讲究喝茶。他喝起茶来，要洗手，漱口，焚香，静坐。他的舌头不但尝得出这茶叶的性情，年龄，出身，做法，他还分得出这杯茶用的是山水，江水，井水，雪水还是自来水，烧的是炭火煤火，或者柴火。茶对我们只是解渴的，可一到他口里，就会有无数的什么雅啦，俗啦的这些个道理。然而，这有什么用？他不会种茶，他不会开茶叶公司，不会做出口生意，就会一要：“喝茶！”喝茶喝得再怎么精，怎么好，还不是喝茶，有什么用？请问，有什么用？

〔里面袁任敢的沉重的声音：这是人类的祖先，这也是人类的希望。那时候的人要爱就爱，要恨就恨，要哭就哭，要喊就喊，不怕死，也不怕生。他们整年尽着自己的性情，自由地活着，没有礼教来拘束，没有文明来捆绑，没有虚伪，没有欺诈，没有阴险，没有陷害，没有矛盾，也没有苦恼；吃生肉，喝鲜血，太阳晒着，风吹着，雨淋着，没有现在这么多人吃人的文明，而他们是非常快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