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之树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土崖的下边，看着远处的背影。一步颠的，越变越短，先是腿不见了，然后是腰和身子，最后灰黄的塬畔上只剩下一颗晃动的头，只晃了两下，头也不见了，像是沉进了一片看不见底的浑茫的深渊。

每当夜深人静，在这孔土窑洞里深居独处的时分，苦根儿常常会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莽莽荒原，漫漫长夜之中这一片幽如星火的窗口所呈现的，就是苦根儿心灵的幸福之光。

人生一辈子其实就是走夜路，摸着黑走路，走一步算一步；睁开眼是黑的，闭上眼也是黑的。推不走，也散不开，你一点法子也没有，前边是黑的，后边也是黑的。当初在娘肚子里是黑的，死的时候两眼一闭往土里埋也是黑的。

二黑，你说说，我怕谁呀，啊？我有啥怕的呀，啊？人生一世，你怕也得活一辈子，不怕也得活一辈子，怕不怕反正就是这一辈子。只要你还想活着，吃多大苦，受多大罪，当牛做马，那也是享福。你要是不想活啦，天天让你当皇上，天天让你吃烙饼、喝香油，天天让你穿龙袍、坐轿子，那也是受罪。

一个人死了也就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了。可一个人也只有死了，他才能真正的也是最后的做到了一切想做的。

初冬的太阳像个刚做了祖母的女人，慈样温和地把群山和人们拥在自己的膝下，轻轻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山顶荒凉的枯棘和头顶上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地拥抱起苦根儿心里像山岚一样深远而又迷离的怅惘。

其实，人就和树一样。生在哪儿，长在哪儿，都不是他自己能挑的，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