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世界

当恐惧来敲门时，信仰上前开门，门外却一个人也没有。但是谁教人开门的？长期以来人们一味地关门，简直有些神经质；人们刚喘口气儿，焦虑便涌上心头，想把所有门闩上，包括窗户都牢牢封死，丝毫不会意识到这样会让人缺氧。

科丽纳山区像一场色彩的狂欢。在十八世纪，都灵科学院院士索绪尔先生为了研究自然的语言而学习了数学。他发明了天蓝仪，以测量天空渐变的蓝色。在马达莱纳山丘上，天空瓦蓝，几乎呈紫色，再往高处，蓝色淡下来，是一种发白的天蓝色；远处，蓝色一点点褪去。巴尔迪塞罗的一位山民住在水井附近，他说，需要一个蓝色测量仪去测量眼睛的颜色，可是后来这事儿没有下文。

为什么上帝对于后来的罪人怀有同情，而对以前的罪人却很残酷，要把他们像老鼠一样淹死呢？上帝应该清楚：罪恶会跟随每一样生物——无论是人还是其他动物——进入诺亚方舟；那些让他同情的家伙也会把仇恨和痛苦的病毒带到方舟上去。瘟疫迟早会爆发，并将一直蔓延下去。

逃避是现代文明的一个特征，人们逃避生活，是为了靠近一种类似于虚无的境界。

旅行总是一场回归，决定性的一步是重新在土地上或回到家中。

这也许就是原罪，人们没能力去爱，去享受幸福，不能尽情享受时光，不能享受每一刻，总是急于烧掉这时光，让它赶紧过去。米凯尔斯塔埃特尔如是说。原罪把人们引向死亡，它会控制我们的生命，让人感觉它流失的时时刻刻都无法忍受，原罪会迫使人们摧毁生命的时间，让它尽快过去，仿佛它是一种疾病；消磨时间是一种有教养的自杀形式。

不管怎么说，涂上一层新漆，掩盖和锁上下水道的井盖不是坏事。也许写作也是一种掩盖，用一只熟练的手给自己的生活涂上色彩，直到它看上去很高贵。当人们假装无视自己犯的错误，会使这些错误变得很明显，而用一种真诚的语气自我批评，则会使这些错误变得高尚，与此同时，污秽仍藏纳于阴沟之下。所有圣人、作家，是的，愣头青、挥霍的浪子全都有这个罪过，他们带着虚伪的羞怯炫耀着他们的罪过，可灵魂是美丽的、伟大的。在我们这些人里，难道不存在任何猪猡，那些货真价实、粗野邪恶的猪猡？

对于雷维利亚斯科这位总司铎来说，哲学尤其是一种幽默、讽刺，是一种对定论的鄙视——也包括对自己的感受。这种感觉产生于一种无穷尽的大背景，人类的每一种经验在这个大背景下都很渺小。这种情感让世人凡事不必太认真，也让人们不要对那些假定的伟大太认真，因而可以摆脱恐惧；面对永恒，每一种事物都显得渺小，然而在这种渺小中，每一样东西都有自己的尊严；面对强权，他们照样保持这种尊严。讽刺成了疼爱的表现，坚定不移地捍卫着每种生物，那些最脆弱、最隐秘的创造物也不例外，对抗这个世界上那些席卷它们的虚妄和浮夸。

假如生活的欲望是罪恶和痛苦的缘由，那么大海是非常具有破坏力的，因为它增强了生命的悦和渴求，诱惑着你无休止地重生。在大海的光线中，可见之物获得了大的密度，对于感官来说，这种密度太大了，成为一种无法忍受的幻觉，就像活剥了玛息的阿波罗。不是大海的深渊或深中的怪兽，而是大海的表面会浮现出幻灭，海面的虚无和澄清，那种让人眼花缭乱的反射光，需要一点阴影，一点平庸的中和。

河流冲刷着河床，历史消磨着岩石，向越来越深的地方挖掘，像一把刀一样雕刻着这个在宇宙里旋转、上面全是褶皱的球体。会有那么一天，这把刀切到地球的中心，地球就会像西瓜一样被切成很多块，每一块都四散而去。时间的残渣会在河谷和草地上沉积，使土地肥沃。

水洗净灰尘和汗水，洗净逐渐老去的身体分泌的体液。生命是积累、氧化，是盘子上凝结的油脂、指甲里的污垢、衣服上淡黄的污渍、爱欲忧郁的印记。生命需要洗涤剂，那些女孩子手上拿的粗糙肥皂也可以洗干净。

害怕来敲门，忠诚去开门，门外谁也没有。

在他的小桌子中间，有的人很年轻就孤零零地死去了，被其灵魂与世界的不协调所毁灭，那世界不是以他的尺寸建造的……

那些住院的病人和亡者逐条逐款地接踵而来，结果反倒造成了一种非自愿的喜剧效果，就如同任何一连串过分夸大的不快事件，开始时能引起人的同情，越过了某种界限，反倒令听的人愉快起来。不幸事件的这种不可阻止的戏剧性是人性的极端的脆弱性浮现出来，在灾难的超负载的情况下，人形遭到了窃取，甚至连人的尊严也丧失殆尽，展现出来的是可笑的举止，被引导到废弃和抛弃的惨境。

讲故事是对遗忘的一种对抗，可也是对遗忘的默许。若没有死亡，谁也不会讲故事。故事的主体越卑微——身体上越接近土地、腐殖质层——和死亡的关系就越近。人世的事变，无论是著名还是隐晦，都反映到下雨、下雪的季节更替里，反映到动物的、植物的变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