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

一股不可名状的悲哀向我袭来。我又旧病复发了：记忆缺损症，对文学的记忆完全消失。试图获得知识的所有努力，所有的追求均告失败的绝望之情，如洪水般吞噬了我。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把这本书再读一遍，如果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没过多长时间它会在记忆中踪影全无？为什么还要去做些什么，如果所有的一切会化为乌有？为什么要活着，如果人最终要死去？ 这种追问，我也曾有过……

一股不可明状的悲哀向我袭来。我又旧病复发了：记忆缺损症，对文学的记忆完全消失。试图获得知识的所有努力，所有的追求均告失败的绝望之情，如洪水般吞噬了我。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把这本书再读一遍，如果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没过多长时间它会在记忆中踪影全无？为什么还要去做些什么，如果所有的一切会化为乌有？为什么要活着，如果人最终要死去？

人们怎么能枪杀一只鸽子呢？鸽子扑打着翅膀，人们是不容易击中它的向鸽子开枪是一种粗野的不法行为，是被严格禁止的。如果枪杀鸽子，你会被没收武器，丢掉职位，还得去蹲监狱。不行，你不能杀死它，但是，你也不能和它一块生活，这是绝对不行的，人不能生活在一间鸽子住的屋子里，鸽子是混乱和无政府状态的集中体现，一只鸽子可以制造无数的喧嚣，它会用爪子抓人，用嘴巴啄人的眼睛，它不停地弄脏环境，抖掉身上可怕的细菌和脑膜炎病毒，鸽子不会孤身独处……

他几乎喊出声来，他想冲着黑暗高喊：“没有其他人，我就无法生活啊！”他感到极其困惑，约纳丹·诺埃尔这个老小孩，对孤独的恐惧大得无以复加。

在精神如此错乱的情况下，我怎能回答哪一本书改变了我生活的问题呢？没有哪一本书？所有的书？某一本书？——我不知道我怎样回答。

啊呀！当我拿着铅笔，要往那页上写“很好！”时，那儿却已经写上了“很好！”的字样。还有那我准备貨上的提纲挈领般的结论，先我读过这本书的人也已经写在上面了。不过他的字体我觉得挺眼熟，它竟然是我自已的笔迹，因为那位前人不是其他人，而是我本人。我早就读过这本书。 大师也这样，放心啦！ 可是大师是这样吗？还是大师强调的是没有什么别人的影响？！

当约纳丹认识到人的自由的本质在于拥有一个楼道公厕，而他则拥有这种至关重要的自由以后，他就感到一种深深的满足。是呀，他的生活已经不错啦！他过的是一种完全成功的生活。没有什么事情，的确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惋惜，也没有什么人值得他去羡慕。

简而言之：你必须——我在这儿摘引一首著名的诗歌，它的作者和诗的标题此刻我想不起来，但这首诗的最后一行作为经常性的道义上的鞭策深深地刻入我的记忆之中：“你必须”，那儿是这样写的，“你必须…… 你必须……” 太笨了！此时我忘记了原文里的字句。但这无关紧要，因为它的意思是完全在我脑海中的。它好像是：“你必须改变你的生活！”

今天，空气似乎都热得发出嗡嗡的颤声，就像是在最热的七月的下午。所有的物体都蒙上了一层透明的薄纱，在微微颤动。房子、屋顶、屋脊都被阳光勾勒出闪光耀眼、模糊不清的轮廓，犹如被镶上了一圈流苏。

一股不可名状的悲哀向我袭来。我又旧病复发了：记忆映损症，对文学的记忆完全消失。试图获得知识的所有努カ，所有的追求均告失败的绝望之情，如洪水般吞噬了我。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把这本书再读一遍，如果我明明白白地知道，没过多长时间它会在记忆中踪影全无？为什么还要去做些什么，如果所有的一切会化为乌有？为什么要活着，如果人最终要死去？我合上那本精彩的小册子，立起身来，像个被击倒者，像个被殴打的人，拖着双腿，缓缓地走回书架，把它插入那排不知作者姓名的、数量众多的但被人遗忘的其他书籍之间。

走路使人平静，走路具有一种有益于健康的力量。在有节奏地摆动胳膊的同时，一步一步有规律的行走，呼吸频率的加快，脉博的轻轻跳动，耳朵和眼为了确定方向和保持平衡而做出的必要的工作，空气掠过皮肤的感觉…所有这些都以不可抗拒的方式使肉体与精神合为一体，使得即使已经枯萎、受过损伤的灵魂，得以生长和发展。

但从那执拗的、用于传递信息的颜米料调配技术中，不是可以窥见那种内心迷惘的、螺旋形般固执的、同时感情高度冲动却显然是徒劳的一个生物对自我的反抗吗？我差不多想说，那不是不计后果地冷酷地对深度的强制吗？”

当鸽子的事发生的时候，约纳丹·诺埃尔已经五十多岁了，这件事突然之间改变了他的生活。回想将近二十年平静的生活，他恐怕还从未料到除了有朝一日弃世而去之外，还会遇上其他什么重要的事情。这对他来说是完全合适的，因为他不喜欢动荡，讨厌那些打破内心平衡、扰乱外界生活秩序的事件。

叔叔要约纳丹尽快与一个名叫玛丽·巴库切的姑娘结婚。这个姑娘住在附近的劳利斯村，约纳丹以前从未见过她。他乖乖地按叔叔的吩咐办妥了一切，他甚至心甘情愿地这么去做，因为，虽然当时结婚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却希望能在婚姻中最终找到那种平静安谧、相安无事的状态，这是他心中唯一的渴望。

约纳丹·诺埃尔从所有这些事件中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要相信任何人，只有与他人保持距离，才会有安宁的生活。

所有这一切对于约纳丹来说并无妨碍。他追求的不是舒适的设备，而是一个安全的住处，这里完全属于他，使他免受生活中突然发生的不快事件的打扰，任何人都不能把他从这里赶走。 他在这里吃饭，睡觉，感到很幸福。星期日，他从不离开这间屋子，而是打扫卫生，在床上铺上干净的床单。他就这样平静、知足地生活着，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晃就是几十年。

这里过去是现在仍然是约纳丹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界上的安全岛，这里是他牢靠的支撑点，是他的庇护所是他的情人，对，是他的情人，因为每当他傍晚回来，这间斗室总是温柔地拥抱他，给他温暖和保护，在肉体和精神上滋养着他，每当他需要它时，它总是在他的左右，它从未离开过他。实际上，它是他生活中唯一被证实是可以信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