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醪集

随着自己的意思做错了比跟着旁人做对了，还要好得多。自己弄错了，你还是一个人；随人做对了，你连一只鸟也不如。我们终究可以抓到真理，它是逃不掉的，生命却是会拘挛麻木的。

他说：「你要想得新意思吧？请去读旧书；你要找旧的见解吧？请你看新出版的。」（Do you want to get at new ideas?read old books;do you want to find old ideas?read new ones.）

只有濯污泥者才能够纤尘不染。 没有夜，哪里有晨曦的光荣。正是风雨如晦时候，鸡鸣不已才会那么有意义，那么有内容。不知黑暗，心地柔和的人们像未锻炼过的生铁，绝不能成光芒十丈的利剑。

我读了这几句话，想出许多感慨来。我觉得我们年轻人都是偷饮了春醪，所以醉中做出许多好梦，但是正当我们梦得有趣时候，命运之神同刺史的部下一样匆匆地把我们带上衰老同坟墓之途。

青春的美大部分就存在着这种努力享乐惟恐不及生命力的跳跃。青春给我们一抓到，它的美就丢失了，同肥皂泡子相像，只好让它在空中飞翱，将青天红楼全缩映在圆球外面，可是我们的手一碰，立刻变为乌有了。

因为变更是宇宙的原则，也可算做赏美中一般重要成分。

James M.Barrie在他有名的Pete Pan里述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问那晚上由窗户飞进来的仙童，神仙是怎样生来的，他答道当世界上头一个小孩第一次大笑时候，他的笑声化作一千片，每片在空中跳舞着，后来片片全变做神仙了，这是神仙的起源。这种仙人实是比我们由丹房熏焦了白日飞升的漂亮得多了。

Richard King说：“为爱情而牺牲生命并不是件难事，最难的是能够永久在早餐时节对妻子保持种亲爱的笑容。”

我客厅里有一个假康熙彩的大花瓶，我对它发呆地问它的意义几百回，它总是呆呆地站着，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我却知道花瓶的目的同用处。人生的意义，或者只有上帝才晓得吧！

他说：“一个小心观察生活的人用不着自己去铸什么东西，‘自然’已经将一切东西替我们浪漫化了。”

Hugo说过“你说诗人是在云里的，可是雷电也是在云里的。”

在人生这幕悲剧的喜剧或者喜剧的悲剧里，我们实在应该旗帜分明地对于一切不是打倒，就是拥护，否则到处妥协，灰色地独自踯躅于战场之上，未免太单调了，太寂寞了。

一代一代递演下去，当时自己都觉得是宇宙的中心，后来他忘却了宇宙，宇宙也忘却他了。

生平不大喝酒，从来没有醉过，并非自夸量大，实在因为胆小，那敢多灌黄汤。梦是夜夜都做，梦中未必说话，‘醉中梦话’云者，装糊涂假聋痴，免得‘文责自负’。

George Eliot在那使她失丢青春的长篇小说Romola（《罗慕拉》）里面说“生命没有给人一种它自己医不好的创伤。”

他是这么爱人群的，Leigh Hunt在自传里说“他宁愿同一班他所不爱的人在一块，不肯自己孤独地在一边。”

他在《傻子日》里说：“我从来没有一个交谊长久或者靠得住的朋友，而不带几分傻气的，......心中一点傻气都没有的人，心里必有一大堆比傻还坏的东西。”

要做一件事，就不宜把它拿来瞎想，不然想来想去，越想越有味，做事的雄心力气都化了。

约翰生说Goldsmith做事无处不是个傻子，拿起笔就变成聪明不过的文人了。

《罪与罚》里： 随着自己的意思做错了比跟着人做对了，还要好得多。自己弄错了，你还是一个人；随人做对了，你连一只鸟也不如。我们终究可以抓到真理，它是逃不掉的，生命却是会拘挛麻木的。

难怪有人说：“自然创造我们时候，我们个个都是流浪汉，是这俗世把我们弄成个讲究体面的规矩人。”

亚里士多德不是说过人的快乐是生于能力变成效率的畅适。

当我们心里有说不出的苦痛缠着，正要向人细诉，那时我们平时尊敬的人却用个极无聊的理由（甚至于最卑鄙的）来解释我们这穿过心灵的悲哀，看到这深深一层的隔膜，我们除开无聊赖地破涕为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The tear forgot as soon as shed, The sunshine of the breast.

英国一位诗人说道，我们一生的光阴常常消磨在两件事情上面，第一是在学校里学到许多无谓的东西，第二是在走出校门后把这些东西一一设法弃掉。

......客套是一切灵魂相接触的缓冲地。

唯美派说从一而终的人们是出于感觉迟钝。

然而，世上有许多人根本不认识黑暗，他们对于人生是绝无态度的，只有对于世人通常姿态的一种出于本能的模仿而已；他们没有尝到人生的本质，黑暗，所以他们是始终没有看清人生的，永远是影子般浮沉世上，他们的哀乐都比别人轻，他们生活的内容也浅陋的很......

天下有许多只会感到苦痛，而绝不知悲哀的人们。当苦难压住他们时候，他们本能地发出哀号，正如被打的猫狗那么嚷着一样。若苦难一走开，他们又恢复日常无意识的生活状态了。......过去式立刻忘记了，将来是他们所不会推测的，现在的深刻意义又是他们所不明白的，所以他们免不了莫名其妙地过日子。......他们在世上空尝了许多无谓的苦痛同比苦痛更无谓的微温快乐。

只有错误才是活的，智识却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