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结

我整个一生都在牺牲中度过，对这些牺牲的回忆，使我的心灵深受毒害，助长了诸如此类怨恨的情绪，而且日益加深。 …… 当然，和睦的家庭并不缺乏；但是想到大量的家庭中，夫妻俩坐在同一张餐桌旁，使用同一个洗脸池，同床共寝，却互相怄气，彼此嫌恶，而结果离婚的却那么少，真叫人惊异！他们互相憎恨，在这些屋子里又无法彼此逃避……

你没有觉察，你一提起他的名字，嗓音就变了——变得不那么尖，而是带点儿发颤，喉咙里咕咕作响，仿佛胸腔内憋着昔日的叹息，只有直呼鲁道夫的名字才能抒发出来。

在你看来，我现在写的东西大概是一派渎神的谬论。那么你就应当向我证实。为什么你不跟我讲话？为什么你从来不跟我讲话？也许，从你口中说出的某句话可以打开我的心扉？昨天夜里，我觉得重新开始咱俩的生活还不算为时太晚。如果我不等到断气就把这篇自白交给你，那又会怎样呢？如果我以你的上帝的名义恳求你把它从头读到尾呢？如果我守候着你读完呢？如果我看到你泪流满面，回到我的房间里来呢？如果你能向我张开双臂呢？如果我请求你原谅呢？如果我们相互跪倒在对方脚下呢？

这个面无血色、鬓发斑白的胖妇人已变成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人的漫画像

远处，山影的弧线像是人的肩膀；一待夜雾降临，它们可能伸展四肢，像人一样睡去。

对于那个与我们同床共寝的人，我们观察了将近半个世纪，难道我们看到的仅仅是她的一个方面？我们是否养成习惯，对她的言行有所取舍，只留下其中足以滋长我们牢骚和怨恨的部分？我们不可避免地倾向于用简单化的眼光看待其他人；我们给他们画一幅漫画像，故意去掉那些可能会减轻我们对他们的指控，并使他们显得较有人性的面部特征，因为我们只有丑化他们才能为我们的仇恨找到理由……

现在这一仗终于打起来了。我没有力气再写下去。可是我讨厌睡觉，躺卧，即便我的心脏状况需要我这样做。像我这把年纪，睡眠会招致死神的注意。只要我站着不倒，就觉得死神不会光顾。我对死亡的畏惧，就是怕肉体痛苦，最后咽气时的痛苦？不，那是因为死亡意味着不再存在，意味着只能用负号表示的虚无。

我经常半夜里醒来，痛苦得睡不着觉。我跟你结合好比狐狸掉进了陷阱。我想象着，如果我粗暴地把你摇醒，如果我把你推落床外，咱俩之间会怎样对话。“不，我没有欺骗你，”你准会大叫起来，“既然我爱着你 不错，你是万不得已才拿我当代替品。再说，用毫不说明问题的肉欲迷惑对方，让他相信你爱他，这总是不难做到的。我不是怪物，第一个肯来爱我的少女尽可以玩弄我于股掌之中。有时我在黑夜里呻吟，你却熟睡不醒。

现在这一仗终于打起来了。我没有力气再写下去。可是我讨厌睡覚，躺卧，即便我的心脏状况需要我这样做。像我这把年纪，睡眠会招致死神的注意。只要我站着不倒，就觉得死神不会光顾。我对死亡的畏惧，就是怕肉体痛苦，最后咽气时的痛苦？不，那是因为死亡意味着不再存在，意味着只能用负号表示的虚无。

噢！你别以为我把自己看得那么高尚。我了解自己的心，这颗心无异于盘缠在一起的毒蛇：虽然这颗心被这些毒蛇压得喘不过气来，虽然这颗心渗透了它们的毒液，可它仍在麇集着的毒蛇地下跳动着。这些盘缠在一起的毒蛇，它们难分难解，除了用刀砍，用剑斩之外可能别无良策：我来到人间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利剑。

她未戴任何首饰。我想象着司汤达式的挑战①，准备挨到晚上跟她搭讪，或者塞给她一封信。至于你，我几乎没有注意。我相信，少女们跟我无缘。何况你那副傲慢样子，对别人从来不瞅不踩，这是你无视别人存在的一种态度。 ①司汤达（1783一1842），法国作家。这里指他的长篇小说（红与黑）第九章中一个情节：主人公于连决心向比他年长的德·雷纳尔夫人进攻，在晚上十点大胆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