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

一个人可以用的钱其实有限，洋房汽车珠宝古玩飞机大炮航空母舰虽然各有各的好处，但是人吃的不外是鲍参翅肚，睡的只是一张床，享受有一个顶点，到了那个程度，世上再也没有更好的东西。 物质又不能保证一个人快乐与否，如心又不相信浪掷金钱会带来快感。

其实，所有东西破碎了都无法修补。

天从来没有顺过人愿，花好月圆不过是人类憧憬。

”为何把它命名为衣露申“ ”因为，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幻觉。“ 人们都不知怎地死心塌地爱上折磨他们的人。

你若要离开我，就得先离开这个世界。

至少我们有瞎闯的自由。

是，原应忘却一切，努力将来，不要说是前人之事，就算个人的事，也是越快丢到脑后为妙，不能往回想或回头看，可是如心偏偏做不到。

忘不了？许多必须自救的人把更难忘记的人与事都丢在脑后，埋进土里。

妹妹感喟，“至少我们有瞎闯的自由。” “是，成功与否并不重要，过程有趣即不枉此行。”

“我猜你会那样做，你对名利一点兴趣也无。” “有，怎么没有，白白赐我，欢迎还来不及。不过，如要我付出高昂代价去换取，实在没有能耐。”

是，她看上去的确年轻，可是一颗心洞悉世情，无比智慧。

苗红若无其事说：“未尝心愿甚多，要待来世能逐一完成。一生似太长，却又太短，待搞清楚有何心愿，二十一年已经过去。那么四十岁之前若不匆匆把所有该做或不该做之事做妥，之后也无甚作为，所以人人不够时间，既然如此，有未了心愿也稀松平常。”

理智是应该的。 动辄放弃一切，将来那庞大的牺牲必定带给对方无限压力。

她拿着客人送来的瓷器说：“其实，所有东西破碎了都无法弥补。”

她独身，是名副其实的老小姐。 陈年是否为一段不可弥补的感情伤过心，已不可考，亦无人敢问，也许肯定有吧，如没有深爱过，怎么会有那么怅惘的神情。 她继而轻轻地说：“这些人，易碎之物没小心爱惜，待破损了又拿来修补，呵，想骗谁呢！” 如心不假思索地说：“骗自己。” 因为工作性质清高，无须参与人事纷争，周如心气质有异一般年轻女子。

如心说：“天真嘛，总以为世上有什么可以不劳而获。”

整个秋天，每日上午她都在后堂练画流云、八蝠等图案，以便修补花纹时得心应手。在瓷器上鸳鸯代表爱情，蝙蝠代表神祗，蕉果与童子是招子，鹰与猴是英雄有后，帆船是成功，竹是君子，八仙是长寿，还有，除出长寿、平安、多子，功名也是传统社会重视的一环，鸡与鸡冠花便隐喻官上加官。

黎先生思想矛盾，进退两难，既然深觉人生不过是幻觉，如何又犯了爱红的毛病。红色是多么世俗，何等浮夸，且一下子就褪了颜色，故有“每到红处便成灰”一语，可是他偏偏把游艇命名为红。

“我倒是情愿一个人赤手空拳打天下，自由自在嘛，一切有人妥善安排，生活像傀儡。”

如心这时发觉伴侣无须外貌英俊，才高八斗，或者志趣相同，只要他能逗她开心，已经足够。

不知是谁说的，人若经过田野，而对紫色视若无睹，上帝会动怒。

“是，每月总有好几次宴会，都在游泳池边举行，自外头接了厨师与侍应进来准备......可是锦衣美食，也不能叫一个人快乐。”

如心笑道：“不知住下去会不会折福，整个世界都是天灾人祸，妇孺挨饿，军人阵亡，我们却这样无忧无虑，享受太平逸乐。” 小许问：“那么，为什么仍有不快乐的人？” “我不知道，可能是贪得无厌。”

可是苗红不知道，一个人若是真心喜欢另一个人，因爱生怖，什么都会变得患得患失。

原来外国人也盼望花好月圆， 可是，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人们都不知怎地死心塌地爱上折磨他们的人。”

如心承认这点：“不知怎地，自前人惨痛的经验，学会平淡处理私人感情，坦白讲，我的家人与工作，都比私情来得重要。” 如心说：“我是很反对任何人对异性那样神魂颠倒的。人生在世，除出男女私情，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做。他的条件优越，不表示没有职责需要履行。他的一生，除了恋爱，堪称一事无成。”

“当然不会，我继承了姑婆一笔产业，我将升学，毕业后做点事，同时看看这个世界，海阔天空，多认识几个朋友，多走几个地方，时机成熟，才决定是否成家立业。” 苗红愣愣地：“呵，由你安排生命。” “当然，”如心笑笑，“与你不一样。你是往前走，碰到什么是什么，逆来顺受，一个人一件事，就是你生活全部，纠缠不已，爱恨交织；我们选择颇多，不妥，即时回头，重新来过。” “因为我们经济独立，思想独立，我们在事业路上吃苦，在感情上得到释放。”

如心走到窗前，眼看着晚霞渐渐变为橘红色，太阳要落山了。她轻轻地说：“苗红，我们有太多的事要做，并没有时间痴痴等待他人降幅给我们，我们尽可能主动争取快乐。”

黎子中不欲再辩，他一生从未试过与人一句来一句去那样争吵，赢了有何可喜。输了更加可悲，两个人终于要分开亦属平常，可是总得维持最低限度的尊严。 如果她要离去，就让她走吧，他已经厌倦与她理论，这是一个完全不能自立的女子，却妄想力争地位平等，多么可笑。

一般土生儿都是如此没个打算，社会福利好，无须为将来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