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人

他们如此深爱学校的地方，无疑是他们家中寻觅不到的东西：贫穷和无知，使得家庭生活愈加艰难，愈加苦闷，好似处于自我封闭的状态。贫穷是一座没有吊桥的堡垒。

有些人存在就证实世界存在的意义

爱上埃奈斯特的优雅和力量，在他面前表现的特殊的心软，总归是人之常情，这种常情或多或少，能使我们所有人变得温和，而且有赏心悦目的感觉，从而也促使世界变得可以承受了，这就是对美的偏爱。

而这两个嗜书的孩子，不管什么都胡乱吞下去，最好的和最坏的都照吃不误，根本不考虑能留下什么，也确实几乎什么也没有记住，只剩下一种奇特而强烈的激情，经过一周又一周，一月又ー月，一年又一年，这种激情就在他们心中生成并壮大起来一个完整的天地，而充实这一天地的印象和记忆，并不能还原为他们每天生活的现实，然而可以肯定，对这两个充满火热激情的孩子来说，这些印象和记忆都同样存在：他们狂热地生活，也同样狂热地梦想。

阿尔及利亚友人在蒂巴萨，给加缪立了纪念碑，雕刻的铭文为： 在这儿我领悟了 人们所说的光荣 就是无拘无束地 爱的权利。 ———阿尔贝・加缪

“她爱我，这么说来她爱我！”在楼梯间他暗自想到，同时意识到自己也是同样发狂地深爱着她，他曾竭尽全力希望自己能得到她的爱，直到此刻他才不再怀疑。

父亲他远离故土，从孤儿院到医院，其中经历了不可避免的婚姻，最后战争夺走了他的生命，将他掩埋，构筑在他身边的这一生，并非是他所愿的生活。他于他的家人和儿子而言永远是个陌生人，也逃脱不了被遗忘的命运。遗忘就是他这样的人最终的天国，也是无根生活的结局。 那个人曾经无依无靠，在贫穷中，在幸福的海滨，在世界最初的晨光下成长，创业，没有回忆，没有信仰，孤独地走进他那个时代的人类社会，走进他自身可怕而激昂的历史。

“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自杀身亡的人。你了解我的原则。我痛恨自杀，是由于它给别人带来的感受。如果有人坚持这样做，就得掩盖事实。出于宽宏大量。我为什么对你说这些？因为你喜欢不幸。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祝你胃口好！”

理想的做法，如果书是写给母亲的，从头至尾——结尾时才知道她不识字——，是的，应该是这样。

我完全不在我所说及所写的事情中。结婚的不是我，做了父亲的不是我，还有……等等……

M. 十九岁，他三十岁，他们当时互不相识。他明白，人们不能追溯时光，不能阻碍爱人的曾经，曾经做过的，曾经经历过的，人们无法把握他的选择。因为，选择需要从诞生的第一声啼哭开始。我们生来就是分离的，只有母亲除外。人们把握得住的只是那些必然，必须重归并屈从于它。这是多深的留恋，多大的遗憾啊！ 必须放弃。不，学会去爱不纯洁，不道德。

他最大的希望，是他母亲能够读到一切关于他的生命与肌肤的东西，这是不可能的。他的爱，他唯一的爱将永远是无声的。 将这个贫穷的家庭从穷人的命运中拯救出来，它正毫不留痕迹地从历史上消失。哑巴。他们原来，他们现在都比我更伟大。

她脸上有某种神色能打动人。那不单纯是疲惫或类似的什么暂时罩在脸上的一种面具，不是的，倒像是走神儿，略微分心的样子，如同某些纯正无邪的人一贯的神态

像他这样一个一无所有，又想拥有整个世界的人

在她身上也敬重小科尔梅里总也看不够的少妇的容颜

对他们一如对他们的前人，死亡是一种必须面对的考验，他们从不谈论，经受考验时则力图表现出勇气，并将这种勇气视为人的主要美德。

令人联想到敌视跑步的中国古代官吏

世人佯装遵纪守法，但实际上，从来只是向强力低头

终于响起热烈的掌声，感谢演说家愿意结束讲话

这些工人……生活中都是最宽容的男人，在劳动问题上，却总是那么排外，相继指责意大利人、西班牙人、犹太人、阿拉伯人，最终怪整个地球的人夺走了他们的工作。这种态度，势必令从事无产阶级理论研究的知识分子困惑不解，然而这非常合乎人性，也是情有可原。这些出人意料的民族主义者，同其他民族争夺的并不是世界的统治权，也不是金钱和清闲的特权，而是当牛做马的优先权。在这个街区，劳动并不是一种品德，而是一种需求，即让人赖以生存，又把人导向死亡。

无穷无尽的单调生活，同时使日子变得太长，生命变得太短。

他出生在没有祖先、没有回忆的土地上，他的先人被根除得更加彻底，在那儿，衰老孤助无援，得不到它在文明国度里获得的那种忧郁的救助，他就像单刃刀片颤抖不停，注定要一下子断掉。对生活的纯粹激情面对的正式完完全全的死亡，他感到生命、青春、生物都离他而去，却无能为力，只是被抛在了盲目的希望之中，希望这种在多年中一直支撑他度日、给他无限养分，与最艰难的环境势均力敌的隐隐约约的力量宽宏大量地——这曾给予他生存的理由——同样给予他面对衰老、平静去世的理由

“我认识一个人，”他说，“他在与妻子生活了三十年后…”科尔梅利听得更认真了每当马朗开始说“我认识一个人…”或“一个朋友”或“一个与我同行的英国人…”时，可以肯定说的是他自己…“…他不喜欢甜点，他的妻子也从来不吃。而在共同生活了二十年后，他在甜点店撞见了他的妻子，经过观察，他发现她每周几次到那儿去大吃奶油咖啡小糕点。是的，他以为她不喜欢甜食，而实际上，她酷爱奶油咖啡小糕点。” 因此、我们不了解任何人。”

我只想对您说，我爱有缺点的您，我爱戴和敬仰的人很少。对其他人，我对自己的漠然感到羞愧。但对于我爱的人，我会始终如一地去爱他们，我本人，尤其是他们自己都无法阻止这份感情。这是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学到的东西；现在，我知道了。

“是的，您热爱生活。应该这样，您只相信生活。”马朗沉重地坐到單着印花装饰布的安乐椅上。突然，难以言表的忧伤蒙上了他的面庞。“您说得对。我以前热爱生活，现在我更加热爱生活。同时，生活让我觉得恐怖，难以深入。因此，我虽相信，却持有疑虑。是的，我愿意相信，我愿意活着，永远。

由于看不到希望，生活也就没有了怨恨，变得愚钝、顽固，最后对所有的痛苦，无论是她自己的，还是他人的痛苦都逆来顺受。

他们依然生活俭朴，尽管他们已不再缺钱，习惯已经养成，同时出于对生活的一种提防，他们都本能地热爱生活，但经验告诉他们，生活常常毫无迹象地播下灾难。

在他的一生中，他只为仁与爱落泪，从不为苦与难流泪，相反的，这只会使他的心更坚，意更决。

晩上，他走进饭厅，看到母亲独自在家，也不点灯，任凭夜色渐渐笼單全屋，她自己像一个更加灰暗、更加丰满的形体，透过窗户沉思地望着街上那热闹的一一但对她来说却是寂静的一一来来往往。于是，男孩在门ロ止住脚步，内心痛苦，极爱母亲及母亲身上那种不属于或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和日常平凡生活的那种东西。

在年代的夜幕里走在遗忘国里，那里每个人都是第一个人，他自己就不得不独自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