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

当我听见他上楼时，心中轻轻一动，感到十分宽慰，如此井然有序的世界有什么叫我害怕的呢？我想我已经痊愈了。 Well, when I heard him come up the stairs, it gave me quite a thrill, it was so reassuring: what is there to fear in such a regular world? I think I am cured.

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在这里呢？现在是正午，我等待着睡觉的时刻。再过四天我又要见到安妮，目前这是我唯一的生活目的。在那以后呢？等安妮离开我以后呢？我很清楚自己暗暗地希望什么，我希望她永远不再离开我，然而，我应该知道安妮绝不肯在我面前衰老的。我是软弱的，孤单的，我需要她，我愿意精神饱满的去见她，因为她瞧不起失魂落魄的人。

……现在我是这样想的：要使一件平庸无奇的事成为奇遇，必须也只需讲述它。人们会上当的。一个人永远是讲故事者，他生活在自己的故事和别人的故事之中，他通过故事来看他所遭遇的一切，而且他努力像他讲的那样去生活。

太阳向万物投下冷冷的光，仿佛是毫不留情的审判。它从我的眼睛进入我体内，照亮我的内部，s使我贫瘠。我敢肯定，不出一刻钟，我就会达到自我厌恶的极端。 等天黑以后，我们，物体和我，将走出虚渺。

我的思想模糊不清，因为它未被字词栓住。思想呈现出含混可笑的形式，沉默了，立刻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我觉得孤独得那么可怕，以致想去自杀。把我克制住的是这样的想法，就是没有人，绝对没有人会对我的死而感动，我死后会比生前更孤独。

around forty they feel swollen, with an experience they can't get rid of.

要感觉到它们，只须稍微孤独一点就够了，孤独到正好能够在适当的时机摆脱那个可能是真实的事情就够了。

这个青年没有群体的重要性，他仅仅是一介个体。----塞利纳《教堂》

你突然感到时间在流逝，每个瞬间导致另一个瞬间，另一个瞬间又导致下一个瞬间，就这样继续下去；每个瞬间都消失，用不着挽留它，如此等等。于是人们把这种特性赋予在瞬间出现的事件，把属于形式的东西转移到内容上。……如果我记得不错，人们称它为时间的不可逆转性。

When the mellow moon began to beam Every night I dream a little dream

我在听，我现在存在。一切都是满满的，处处都是密集、沉重、甜蜜的存在。

他们使我感动，的确如此，但又使我有几分恶心。我觉得他们离我很远。暖气使他们软弱无力，他们在心中追寻同样的梦，如此温柔、如此软弱的梦。他们很自在，充满信心地看着黄墙，看着人，这样的世界真好，它正应该是这样，而目前，他们正从对方的生命中吸取自己生命的意义。不久，他们两人将变成一个惟一的生命，一个缓慢的、温和的，将没有任何意义的生命——而他们将毫不觉察。

只不过在我年轻时，这种事情特别使我厌烦。我并不是出身于这一类职业的家庭。可是也有一些业余爱好者，就是那些秘书，职员，商人等等，他们都是在咖啡馆里听别人说话的人，他们在接近四十岁时，就感到肚子里鼓得满满的有无法向外排出的经验。幸亏他们生育了一些孩子、并且迫使孩子们就地消化这些经验。他们很想叫我们相信他们的过去并没有白白过去，他们的回忆已经被浓缩，而且软绵绵地转化成了“智慧”。多么方便的过去呀！这是袖珍本形式的过去，是充满美丽格言的一本烫金的小册子。“请您相信我，

For a moment I wondered if I were not going to love humanity. But, after all, it was their Sunday, not mine.

我把我的过去会存放在哪里呢？人们不把过去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应该有一所房子来安置它。我只有我的躯体，孤单单的一个人，仅有自己的躯体，这是不能留住那些回忆的；那些回忆从身上一穿而过。我不应该抱怨自己：因为我只想自由自在。

存在并不是让人从老远可以想到的东西，应该是它突然地侵袭你，停留在你身上，应该是像一只肥大的不动的野兽一样沉重地压在你的心上，你才能感觉到它，或者一点什么东西也不再有。

她一下子便将我排除了，世上所有意识也都排除了我。真奇怪。然而我知道我存在，我在这里。 现在，当我说“我”时，似乎很空洞。我被遗忘，所以再也无法很好地感觉自己。残留在我身上的全部真实，只是存在——感觉自己存在的存在。我长久地、轻轻地打呵欠。没有任何人。对任何人来说，安托万·罗冈丹都不存在。这挺有趣。安托万·罗冈丹到底是什么？抽象。一个苍白微弱的、对自我的记忆在我的意识中摇曳。安托万·罗冈丹······突然，我暗淡下去，暗淡下去，完了，他熄灭了。

老天爷！我将像蘑菇一般生活。如何打发日子呢？我将去散步，坐在杜伊勒里宫的铁椅上——或者，为了省钱，坐长椅。我将去图书馆看书。然后呢？每星期看一次电影。然后呢？每星期招待自己看场马戏？和卢森堡公园里的退休者一起玩槌球游戏？三十岁！我怜悯我自己。有时我想干脆在一年里把剩下的三十万法郎花光，然后······可是我会得到什么呢？新衣服？女人？旅行！我曾有过这一切，而现在，结束了，我对它们再没有兴趣，它们会留下什么呢？一年以后我又会像今天一样空空的，连记忆也没有，而且在死亡面前胆怯懦弱。

声音在日益分解，嘶哑，滑向死亡；而这个存在物和声音后面，旋律仍然不变，年轻而坚实，像无情的见证人。

安托万·罗冈丹：“这几本日记在…的文件中找到的…”

当你独自生活时，你连讲述也不会了。真实性随朋友们一同消失。事件也一样，你听任它流逝。你看见突然出现了一些人，他们说话、走动，于是你沉入无头无脑的故事之中，你会是一个蹩脚的见证人。

要写日记的话，我认为这样就是危险的：人们过高地估计一切，在戒备着，又不断地歪曲事实真相。

对一个如此正常有序的世界有什么可害怕的那？我相信我已经痊愈了。 …… 我要睡觉了。我的病已经好了，我不再打算像那些小姑娘们一样在一个漂亮的新本上日复一日地把自己的印象写下来。

当我们相爱时，我们不让最短的瞬间、最轻的不快脱离我们面留在后面。声音、气味、日光的细微变化，还有我们相互并未道出的思想，这一切都被我们带走，这一切都是鲜活的。我们不停地、身临其境地为它们高兴，为它们痛苦。不是回忆，是强烈炽热的爱，没有阴影，没有时间距离，没有庇护所。三年的一切都在我们眼前。正因为这个我们才分手，因为我们承担不了这副重担。

当然，我现在无法写清楚星期六和前天的事，因为我离它们已经太远了。我能说的只是无论是在星期六还是前天，都没有发生任何通常所谓的大事。星期六，孩子们玩石子打水漂儿，我也想像他们那样往海面上扔石子，但我停住了，石子从我手中落下，我走开了，可能神情恍惚，以致孩子们在我背后哄笑。 这便是表象，而我身上发生的事未留下清楚的印迹。我看到了什么东西，它使我恶心，但我不知道自己注视的是海还是石子。石子是扁平的，整整一面是干的，另一面潮湿，沾满污泥，我张开手指捏住它的边沿，免得把手弄脏。

譬如，我的手有点新奇，它们以某种方式来握烟斗或餐叉，或者说餐叉正以某种姿势被握着，我不知道。刚才我正要走进房间时突然停住，因为我的手感觉到一个冷冷的东西，它具有某种个性，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张开手一看，只是门锁。

现在是一点半钟。我坐在马布利咖啡馆里，我在吃三明治，一切都相当正常。的确，在咖啡馆里一切总是正常的，特别是马布利咖啡馆，因为主管法期盖尔先生总有一种讲求实效、令人放心的谄媚神态。他的午睡时间就要到了，眼睛已经发红，但举止仍然轻快果断。他穿梭在桌子中间，走近客人，用推心置腹的声调问道： " 还可以吧，先生？ "

如同萨特在《恶心》中一样，他指出，我们不明白人生的根本问题，是因为我们没有停下来思考它。我们起床，上班，工作，吃饭，工作，下班，睡觉。但偶尔，我们会突然精神崩溃，出现一个“钱多斯时刻”，心突然一颤，关于目的的问题9出现了。在这样的时刻中，我们一边体验着某种“略带惊愕的疲乏”，一边直面那个最基本的问题：我们究竟为什么要继续活着？p211

现在什么也不剩下了，就好比这些干涸的墨渍，它们原先的鲜亮也不再剩下了。这是我的错。我说了恰恰不该说的话。我说往昔不存在。因此，刹那间，德·罗尔邦先生就悄无声息地返回到虚无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