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散文

人生的缺陷，最大的就是和别人比较，和高人比较使我们自卑；和俗人比较，使我们下流；和下人比较，使我们骄傲。外来的比较是我们心灵动荡不能自在的来源，也使得大部分的人都迷失了自我，障蔽了自己心灵原有的氤氲馨香。

我告诉老人，在我们乡下，送葬的喇叭手人称“罗汉脚”，他们时常蹲聚在榕树下磕牙，等待人死的讯息。老人点点头“能抓住罗汉的脚也不错。”然后老人感喟地认为在中国，送葬是一式一样的，大部分人一辈子没有听过音乐演奏，一直到死时才赢得一生努力的荣光，听一场音乐会。“有一天我也会死，我可是听多了。”

我们便坐在维多利亚山上看香港九龙的两岸灯火。那样看人被关在小小的灯窗里，人真是十分渺小的，可是人多少年来的努力竟是把自己从山野田园的广阔天地上关进一个狭小的窗子里，这样想时，我对现代文明的功能不免生出一种迷惑的感觉。

香港人的墓地不是永久的，人死后八年便必须挖起来另葬他人，因为香港的人口实在太多了，多到必须和古人争夺寸土之地——这种人给人的挤迫感，只要走在香港街头看汹涌的人潮就体会深刻了。

对于和尚尼姑，我一向怀有崇仰的心情，这起源于我深切地知道他们原都是人世间最有情的人，而他们物外的心情是由于在人世的涛浪中醒悟到情的苦难情的酸楚情的无知情的怨憎，以及情所带给人无边的恼恨与不可解，于是他们避居到远远离开人情的深山海消，成为心体两忘的隐遁者。

法师说：“鱼是永远不闭眼睛的，昼夜长醒，用木鱼做法器是为了警醒那些昏惰的人，尤其是叫修行的人志心于道，昼夜长醒。” 这下总算明白了木鱼的巨眼，但是醒那么长的时间做些什么？总不鱼一样游来游去吧！ 法师笑了起来：“昼夜长醒就是行住坐卧不忘修行，行法则不外六波罗密：一布施，二持戒，三忍辱，四精进，五禅定，六智慧。这些做起来，不要说昼夜长醒时间不够，可能五百世也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