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爱情似乎是美丽的，可惜像是一件美丽的礼服，结了婚，这礼服就脱掉了。 生活就是如此：幸福总是短暂的，而且往往是人们受自身梦想的欺骗时才感到幸福，痛苦却是无限的，因为现实永远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所以对待生活既不能有太多的幻想，也不能完全不抱希望。也许这就是当时作者想要阐明的“人生”

这因为每一个人都以为那些触动人们心弦的感情只有自己经历过，其实最初的人类经历过的，直到最后一代的男女也都一定会经历到的

你瞧，人生从来不像意想中那么好，也不像意想中那么坏。

她从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屋子，寻找特别能令她忆起往事的那些家具。这类家具就像我们身边的朋友，不仅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简直可以说和我们融为一体，而且从小就熟悉，一件件联系着我们欢乐或忧伤的记忆，联系着我们一生的各个日期，一件件曾是我们美好或暗淡时刻的无言伴侣，一件件在我们身边用旧衰老... 时近隆冬，雅娜陷入了莫可奈何的颓丧中。这并不是折磨心灵的那种深悲剧痛，而是一种凄惶无主的黯然惆怅。

这里还有许多东西她没有见过，不能唤起她任何记忆，大概是祖父母或曾祖父母留下来的，都是遭受遗弃的东西，早已过时，覆盖了灰尘，流放到如今，一副凄凉的神情，谁也不知道它们的历史和阅历，谁也没见过当初选择、购买、拥有并喜爱它们的那一双双眼睛。

只剩下雅娜一个人了，她心情极度凄惶，又在楼里游荡，从一间屋走到另一间屋，以狂热爱情般的冲动，抱吻一切她不能带走的东西，亲亲客厅壁毯上的大白鸟、古老的枝形烛台，遇到什么就亲什么。她的眼泪刷刷流下来，发疯似的从一间屋窜到另一间屋，然后出去向大海“道别”。

現在天空又涂上一片蔷薇色了，一种欢乐的、温柔的、娇媚的蔷薇色。她看着这初升的曙光，象是面对一种不可思議的现象似的，感到了惊訝。她不禁自问，世上既有这样美丽的晨曦，怎么可能就没有一点快乐和幸福。

逐渐，拨开耀眼的云彩，太阳像火球一般出现了，把火一样的红光倾泻到树木上、平原上、海洋上和整个大地上。 这时约娜欣喜若狂。在这光辉壮丽的大自然面前，一种醉人的快乐，一种无限的柔情，湮没了她那软弱的心。这是她的日出！她的黎明！她生命的起点！她希望的再现！她用双臂伸向光辉灿烂的空间，想要和太阳拥抱；她要说出、她要大声高呼像这黎明一般神圣的事物；但她只是木然凝固在这股无从表达的热情中。于是，她感觉两股热泪夺眶而出，她用双手抱住额头，如醉如痴地哭了。

他俩手握着手，还舍不得分离，温柔地，十分温柔地，在丽松姨妈刚刚离开的那张空椅子面前，两人的嘴唇第一次相遇在一起。

约娜愁闷得直打寒噤，便问主人，两个人孤孤单单地成年做些什么。但是勃列瑟维勒夫妇却为这个问题吃惊了；因为他们整天都很忙碌，他们经常要和散布在全法国境内的贵族亲戚们通通信，平日有那么多琐琐碎碎的事情要处理，夫妇间像在陌生人面前一样保持各种礼节，还要像煞有介事地商讨着无聊的芝麻般大的事情。

“依照戒律，这是许可的，完全许可的。‘肉体的结合仅仅只能由结婚才得到许可。’您是结了婚的人，可不是吗？那就完全不是乱插萝卜了。”

他随时都觉得有恶魔在黑暗中徘徊，因此嘴上总是挂着这一句拉丁文：Sicut Ieo rugiens circuit quoerens quem devoret.（“他像怒吼的狮子般来往奔驰，追逐可以吞噬的一切”）

太阳向天边降落下去，光芒普照在碧绿的原野上，原野里盛开着金黄色的油菜花和血红的罂粟花。无限的和平笼罩在欣欣向荣的宁静的大地上。马车轻快地奔驰着，赶车的农民用舌头嗒嗒作响，驱马前行。 约娜的眼睛一直向前望着，一群一群的燕子箭一般地掠过天空。突然间她感到一种轻微的热气、一种生命的温暖透过她裙袍，传到她的腿上，钻进她的血肉中；这正是那个睡在她膝上的小生命传来的温暖。

然后，她好像是回答她自己心中的问题似的，自语说： “您瞧，人生从来不像意想中那么好，也不像意想中那么坏。”

这种善良，不论为爱怜，为施舍，为拥抱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一种造物主式善良，佛光普照，来者不拒，仿佛出于意志的迟钝和魄力不足，几乎像是一种毛病

他们把从幼年起在长辈聊天中印在心上的这些姓名都托出来了。这些名门望族之间的婚事，在他们心中，就如同一般社会大事件一样重要。他们谈论这些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仿佛就和谈论熟人一样；而这些人，在其他地区，也以同样的方式在讨论着他们，尽管相隔很远，彼此却都很熟悉，几乎就像是朋友或亲戚，这没有别的，只因为他们都属于一个阶级，门第相同，血统相等

她母亲终于回答说： 他要那么多知识有什么用呢。我们就让他在乡下住下去，做一个乡下绅士就行了。就像许多贵族一样，他种自己的地。我们在这所房子里生活过来，我们死也死在这里，他也可以在这里舒舒服服地生活到老。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但是男爵摇摇头，说道： 等他长到二十五岁，他来质问你说：我无知无识，一无用处，这都是由于你的错误，由于你做母亲的太自私自利了。我没有工作能力，在社会上毫无地位，可是我的命运不该过这种不见天日、穷困潦倒的生活，都是因为你只顾了疼我，瞎了眼睛，把我害到这个地步。到那时，你又怎么回答呢？

在这温煦的雨天，唯独雅娜感到复活了，好似久久放在室内的一盆花草移到了户外。她那快活的情绪，犹如繁茂的枝叶，遮护她的心免遭忧伤的侵袭。她虽然默默无语，但是真想放声歌唱，真想把手伸到车外接雨水喝。

一阵清爽的和风吹过，宛若大地欣慰的长出了一口气。

一生要怎么过，一生又是怎么过来的，这是摆在女人面前的真正的终身大事。 她的一生，是在“情”与“欲”、“灵”与“肉”的漩涡中度过的。不必问她是谁，无论她是雅娜还是安娜，只要是女人，只要一生不幸，那么她的悲剧，多半是卷入这种漩涡的缘故。

仁慈，既体现他的巨大威力，也体现他的致命弱点。他这种造物主式的仁慈、要爱怜、要施舍、要广为行善、有求必应，倒显得意志薄弱，缺乏主见，几乎成了一种毛病。

幼年听老辈人谈论而记住的这些姓名，如今又翻腾出来。在他们的思想里，这些门当户对的婚姻，就跟国家大事一样重要。他们谈论那些从未谋面的人，就跟议论熟人一样。同样，在其他地方，那些人也议论他们。尽管相隔遥远，彼此却有亲近感，几乎算得上故友亲朋，只因为大家同属于一个阶级，都有同样的血统。

她觉得自然万物中，真正算得上美的只有三样：阳光、空间和水。

雅娜和子爵则并排坐着，两个人都有点局促不安。一种无形的力量时时吸引他们的目光相遇，两人都同时抬起眼睛，就好像有一种亲和力的作用。他们之间已经飘浮着一种朦胧的、难以捕捉的柔情。的确，两个青年在一起，小伙子长得不丑，姑娘容貌又美，他们之间就很快会萌生这种柔情。

雅娜垂下眼睛，不再作声了，然而，无论在心灵上还是肉体上始终怀着反感。面对丈夫这种无休止的性欲，她仅仅怀着厌恶的心情屈从，把这看作是兽性、堕落的表现，总之是一种龌龊的行为。 她的性欲还在沉睡，而她丈夫现在却以为她已经分享了情欢。

新婚燕尔的温柔现实，即将变成日常生活，关上无限希望的大门，关上令人神魂颠倒的未知的大门。的确，渴望期待的时期已然结束了。再也无事可干了， 今天如此，明天如此，乃至永远要这样了。她隐约感到这一切，可以说幻想破灭，她的美梦也消沉了。

她望着田野星星点点的灯火，猛然强烈地感到所有人无不分散、隔绝，远离自己所心爱的一切，无不处于孤独冷寂的境地。 于是，她无可奈何地叹道：“人生，并不总是快乐的。” 男爵也叹息一声：“有什么办法呢，孩子，咱们谁都无能为力。” 第二天，父母双亲启程走了，雅娜和于连独自留在白杨田庄。

这因为每一个人都以为那些触动人们心弦的感情只有自己经历过，其实最初的人类经历过的，直到最后一代的男女也都一定会经历到的.

生命中是有这种时刻，死亡近在咫尺，拂着我们，它的气息把我们的心吹得冰凉。

女人发神经的时候，什么也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