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散文全编

有一回，我就听得一间空屋里有着这种“数钱”的声音，推门进去，一条蛇伏在横梁上，看地上，躺着一匹隐鼠，口角流血，但两肋还是一起一落的。取来给躺在一个纸盒子里，大半天，竟醒过来了，渐渐地能够饮食，行走，到第二日，似乎就复了原，但是不逃走。放在地上，也时时跑到人面前来，而且缘腿而上，一直爬到膝髁。给放在饭桌上，便检吃些菜渣，舐舐碗沿；放在我的书桌上，则从容地游行，看见砚台便舐吃了研着的墨汁。

不是年青的为年老的写记念，而在这三十年中，却使我目睹许多青年的血，层层淤积起来，将我埋得不能呼吸，我只能用这样的笔墨，写几句文章，算是从泥土中挖一个小孔，自己延口残喘，这是怎样的世界呢。夜正长，路也正长，我不如忘却，不说的好罢。但我知道，即使不是我，将来总会有记起他们，再说他们的时候的。……

赛会虽然不像现在上海的i旗袍，北京的谈国事，为当局所禁止...

然而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而忽而这些都空虚了，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 我早先岂不知我的青春已经逝去了？但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坠的胡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虽然是悲凉漂渺的青春罢，然而究竟是青春。

然而现在没有星和月光，没有僵坠的胡蝶以至笑的渺花，爱的翔舞。然而青年们很平安。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一掷我身中的迟暮。但暗夜又在那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平安，面我的面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 知？…… …答我。否则，离开！… 我就要离开。而死尸已在坟中坐起，口唇不动，然而说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 我疾走，不敢反顾，生怕看见他的追随。 九二五年六月十七日

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之可言呢？无怨的恕，说慌罢了。

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后五篇却在厦门大学的图书馆的楼上，已经是被学者们挤出集团之后了。

生命的泥委弃在地面上，不生乔木，只生野草，这是我的罪过。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

“您好？您死了么？”

但他举起了投枪。

“你不会要你的主人开一个窗的么？” “这怎么行？……” “我给你打开一个窗洞来。” “这不行！主人要骂的！” “人来呀！强盗在毁咱们的屋子了！……” “有强盗要来毁咱们的屋子，我首先叫喊起来，大家一同把他赶走了。”

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

大半是废弛的地狱边沿的惨白色小花，当然不会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