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精神

在我看来，要估价一种文明，我们最终要问的问题，不是它是否修建了和能够修建巨大的城市、宏伟壮丽的建筑与宽广乎坦的马路，也不是它是否制造了和能够制造漂亮舒适的农具，精致实用的工具，器具和仪器，甚至不是学院的建立、艺术的创造和科学的发明。要估价一种文明，我们必须要问的问题是，它能够造就什么样子的人，什么样的男人和女人。一种文明所造就出的男人和女人——人的类型，正好显示出该文明的本质和个性，也即显示出该文明的灵魂。

In fact, a society without the sense of honour in men, and without morality in its politics, cannot, I say, be held together, or at any rate, cannot last.

这种“礼”就是良民宗教的本质，就是中国文明的奥秘，同样也是德国人歌德给欧洲人的新文明的奥秘，即：不以暴抗暴，而赢诉诸义礼。事实上，要想清除强权及其这个世界上一切不义的东西，都不能依赖强权，而只能靠我们每个人优雅得体的举止。以礼来自我约束，非礼勿言，非礼勿行。这就是中华文明的精华和中华民族精神的精髓所在。（p23）

中国人最美妙的特质就是：作为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成熟民族，一个有着成年人理性智慧的民族，他们至今仍然能够过着孩子般的生活——一种心灵的生活。

真正受过教育的人总想去读些能揭示事物真理的书，而那些半受教育之辈，则宁肯去读些将告诉他想要什么，以及受其虚荣心驱使而欲事物变成何样之书。

真正的中国人或不免于粗，但粗而不臃，粗而不劣；或不免于丑，但丑而不恶，不至令人恐怖；或不免于俗，但俗而不嚣，不会侵凌他人；或不免于愚，但愚而不谬，不至荒唐可笑；或不免于滑，但滑而不奸，滑而不毒。

实质上,中国人之所以没有对宗教的需要，是因为他们拥有一套儒家的哲学和伦理体系，是这种人类社会与文明综合体的儒学取代了宗教。人们说儒学不是宗教，的确，儒学不是欧洲人通常所指的那种宗教。但是，我认为，儒学的伟大之处也就在于此。儒学不是宗教却能取代宗教，能使人们不再需要宗教。（p41）

要估价一种文明，我们必须要问的问题是，它能够造就什么样的男人和女人

中国文学必须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来研究。欧洲人习惯于仅以孔子名义合成的那些作品来构筑他们对中国的文学的了解

如果不是…就是残忍的错误

那么，在他的想象里，死亡，对一个中国人来说，就像一个很长、很长的旅行，如果没有希望，至少也会有很大的'可能'重逢。

那么，真正受过教育的人和半受教育的人的区别正是这一点，真正受过教育的人想读那些能告诉他一个事物的真理的书，而半受教育的人宁愿读那些能满足他对事物的想法的书，由于他内心的空虚促使他希望事物理应如此。

真正的中国人也许是粗糙的，但粗糙中没有粗劣；真正的中国人也许是丑陋的，但丑陋中没有丑恶；真正的中国人也许是庸俗的，但庸俗中没有侵略和喧哗；真正的中国人也许是愚蠢的，但愚蠢中没有荒谬；真正的中国人也许是狡猾的，但狡猾中没有狠毒。我实际想说的是，真正的中国人即使在身体、心灵和性格上优缺点，也不会让你厌恶。

罗斯金在伍利奇对军官学校的学生们演讲时说：“现代制度的致命错误就是它拿走了民族最好的血液和力量，拿走了所有的精神实质，那就是勇敢、不计回报、不畏痛苦和对忠诚的信任；而且，它把这些东西熔进钢铁并打造成了利剑，从而夺走了它们的声音和意志；但是现代制度却保留了民族最糟糕的一面，在根本用不到思想的地方，无论是懦弱、贪婪、肉欲还是欺骗，都被赋予了权力和特权。”

今天欧洲文明在本质上的不安全性，在我看来，在于它错误的人性观念，它的人性恶的观念。由于这错误的观念，欧洲的整个社会结构就一直建立在强力之上。欧洲人用来维持文明秩序的两个东西，分别是宗教和法律。换句话说，欧洲人是由于害怕上帝和敬畏法律而保持着秩序的。恐惧意味着强力的使用。

首先，我们来看中国的语言。因为中国人过着一种精神生活，所以我觉得，中国的语言也是一种精神的语言。众所周知，在中国的外国人里，孩子和没有受过教育的人，学习汉语会更加容易。我觉得，所以如此，是因为孩子和没受过教育的人是用心灵的语言来思考和表达的，而成年人和受过教育的人则是用推理式的语言来思考和表达的。事实上，受过教育的外国人觉得汉语难学，就是因为他们所受的教育太多了。那句形容天堂的话，用来形容中国的语言也非常合适：“除非你变成小孩，否则你很难掌据它。”

所以，我认为，人类需要宗教和需要科学、艺术等一样，都是因为我们有灵魂。因为有灵魂，所以不满足于现实的世界，也乐意于去探索、发现过去和未来。在了解自然的很多规律之前，人类就像生活在黑屋子里的孩子，能感知到危险，却不知危险在哪里。就像一位英国的诗人所说的那样，世界的神秘是压在人们肩上的负担，是催促我们奋进的动力。因此，人类对科学、艺术、哲学的需要，跟对宗教的需要一样，都是为了减轻身上那“神秘的负担……来自这不可知的世界的沉重的让人恼怒的负担”。①

对一个中国人来说，他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最能让他感到欣慰的，并不是他还有来生，而是他知道，他的儿子孙子曾孙等这些最亲近的人，都会记得他，想念他，直到永远。死亡，对中国人来说，更像是一次漫长的旅行，即使不能获得重生，他至少还可以在黄泉与家人再次相聚。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儒家学说中的祖先祭祀，可以给中国人一种其他种族人需要从宗教中获得的永生感。正因此，中国人才会把祖先祭祀和对君王忠诚看得一样重要。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是此意。

为了理解真正的中国人和中国文明，你必须具备精深、博大和淳朴的特性。因为中国人的性格和中国文明的三个特征就是：精深、博大和淳朴

最近出版的《南华经》的编辑林希冲先生在该书前言中的一段话：“阅读一本书时，首先要弄明白每一个字的意思，之后才能正确地分析句子，在此之后，你オ会明白文章的段落安排。当字、句、段都理解了之后，你就能领会整个文章的中心思想了。”

在我看来,如今要想评估一个文明的价值,我们最应关注的问题不是其所建造的或能建造的城市是如何宏伟,建筑是如何华丽,道路是如何通达;不是其所制造或能制造的家具是如何雅舒适,仪器、工具或者设备是如何巧妙实用;甚至也与其创造的制度、艺术和科学无关:为了评估个文明的价值,我们应该探求的题是人性类型,也即这种文明产生了什么类型的男人和女人。

实际上，为了理解真正的中国入和中国文明，你必须具备精深、博大和淳朴的特性。因为中国人的性格和中国文明的三个特征就是：精深、博大和淳朴。

由此可以看出，如果学习中国文明，美国人将变得精深；英国人将变得博大；德国入将变得淳朴；所有的入，美国人、英国入和德国人，按我的愚见，通过学习中国文明，学习中国的著作和文学，一般都将获得一种心灵品质，即优雅。最后，法国人通过学习中国文明，将得到所有一一精深、博大和淳朴，以及比其现在更精致的优雅。

希伯来人的文明宗教教导欧洲入正义的知识，但没有教导礼法；希腊文明教导欧洲入礼法的知识，但没有教导正义。而中国的文明信仰同时教导了中国人正义和礼法 。

是中国文明的秘密。这也是德意志民族的歌德给予欧洲人民新文明的秘密，这个文明的秘密就是：不可以暴抗暴，要用正义和礼法；事实上制止暴力以及世界上任何罪恶的事情，不是靠暴力，而是靠正确言论和循规蹈矩；正确言论和循规蹈矩，也就是做正确的事并遵守礼法。这是中国文明的精髓和灵魂，是中国入精神的本质，也是我在本书中要解释和说明的。

简言之,欧洲宗教说“做好入”。可中国信仰说:“做守礼的好人”。基督教说:“爱别人”。可孔子说:“爱人以礼”。

但人们会对我说，你如何使得入类认识到公正和正义是一种比自然力量更高的力量昵。我觉得，必须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使得人类相信公正和正义的有效性，使得他们相信公正和正义是种力量，实际上就是使他们相信善的力量。但又是如何做到这一点？好，为了做到这一点，在中国，好公民的宗教在每一个孩子一旦能够理解言词的意义的时候就教导他们，人性本善（人之初，性本善）（14）。

欧洲人用来维持文明秩序的两个东西，分别是宗教和法律。换句话说，欧洲入是由于害怕上帝和恐惧法律而保持着秩序的。

在真正的中国人性类型中有这样一种气质：从容、镇定、历经磨练后的成熟，如同一块千锤百炼的金属。甚至，个真正的中国人，他身体上或者道德上的缺憾，即便无法补救，也会被他身上的文雅品质所淡化。

即便在真正的中国人的身体、心灵和性格的毛病和缺点里面，也不会有什么让你厌恶的地方。即便是在老派的甚至最低等的真正的中国入那里，你也很难找到一个让你非常厌恶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