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堂论金瓶梅

作者:田晓菲

分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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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堂论金瓶梅内容简介

秋水的论〈金瓶梅〉,要我们读者看到绣像本的慈悲。与其说这是一咱属于道德教诲的慈悲,毋宁说这是一咱属于文学的慈悲。即使是那些最堕落的角色,也被赋予了一种诗意的人情;没有一个角色具备非人的完美,给我们提供绝对判断的标准。我们还是会对书中的人物做出道德判断——这部小说要求我们做出判断——但是我们的无情判断常常会被人性的单纯闪现而软化,这些人性闪现的瞬间迫使我们超越了判断,走向一种处于慈悲之边缘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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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门摘录

“瓶儿之死,使我们感到哀怜;金莲之死,令我们震动;但是对西门庆这么一个人,我们虽然没有什么深刻的同情,却也并没有一般在电影小说中看到一个坏人死掉而感到的痛快。因为他的死,就像瓶儿的死一样,是痛苦而秽恶的,而且,就像孙述宇所说的那样,西门庆这个人有太多的人情味。他的不道德,没有一点是超凡脱俗的,没有一点是魔鬼般的、非人的。他的恶德,是贪欲、自私与软弱,而所有这些,都是人性中最常见的瑕疵。”

“瓶儿虽然也和金莲一样偷情,但她是社会的人、家庭的人、喜欢“过日子”的人、细水长流的人,不像金莲,是社会规范以外的人、是情人、是干柴烈火,是难以终朝的暴雨飘风。瓶儿与金莲的内战,从象征的层次上说,竟是人类的文明与人类的原始激情之间的内战了。”

清明,上坟,皆是用春天景物的繁华,生命的横蛮与美丽,来衬托黄土坟茔的凄凉,死亡的强力与悲哀。

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注定了《金瓶梅》不能成为家喻户晓、有口皆碑的”通俗小说“:大众读者喜欢的,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一定是”色情与暴力“——我疑心这只是知识分子的”大众神话“而已——而是小布尔乔亚式的伤感与浪漫,张爱玲所谓的”温婉、感伤、小市民道德的爱情故事“。《红楼梦》是贾府的肥皂剧,它既响应了一般人对富贵豪华生活的幻想,也以宝哥哥林妹妹的精神恋爱满足了人们对罗曼司的永恒的渴望。

其实人人有情,所谓的“下愚”又何尝不及情呢,只是要看是什么样的情罢了。多数人只知道切身的利害,只能关怀自己和自己的骨肉,不容易对没有血肉关连的他人产生深厚的同情,于是人而与草木同一顽感,同样孤独地生长,孤独地凋零。很少人能够深深体验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悲痛,至于那能够在死生存亡之际,省悟宇宙长存而人生短暂,从而产生形而上的深悲的人,未免就更少了。 (第62回 P 300)

一切没有“力”的慈悲,都是道学先生的说嘴,都是无用的,繁琐小器的,市井人的。

(七十五回)上一回中,在那个炎热的夏夜,春梅对金莲说:“娘不知,今日是头伏,你不要些凤仙花染指甲?我替你寻些来。”金莲问她:“你那里寻去?”春梅道:“我直往那边大院子里才有。娘叫秋菊寻下杵白,捣下蒜。”

一个性格有强力的人,一个情感之深刻与暴烈超出了常人的人,便自然会有不平凡的生与死。这种不平凡,也许可以是恶的极致,也许可以是美德的光辉,只是不管是恶行还是德行,都需要一种力,也需要极度的聪明。

官场之可怕,还不一定最表现在小人之间的卖官鬻爵,而表现在”博学广识“、”颇好诗礼“、”胸中有物“者也还是要凭借行贿之手段、亲戚的关系,才能取得功名。就连后来曾御史为苗员外雪冤,也必然以黄通判一纸追怀情谊的来书作为引子。小人之间讲人情,君子之间又何尝不讲人情?无论小人、君子,人情与朋党则一。任何一个文化都重视人的因素,因为法毕竟是人指定的,但是一旦制定下来,法就应该大于人,法的因素就应该大于人的因素。否则君子尽管可以暂时战胜小人,最大的弊端却没有除去。

吴银儿在瓶儿死后也曾下泪,但还是在看到瓶儿给她留下的遗物时,才”哭得泪如雨点相似“。绣像本的评点者断言:”下愚不及情。“其实人人有情,所谓的”下愚“又何尝不及情呢,只是要看是什么样的情罢了。多数人只知道切身的利害,只能关怀自己和自己的骨肉,不容易对没有血肉关连的他人产生深厚的同情,于是人而与草木同一顽感,同样孤独地生长,孤独地凋零。很少人能够深深体验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们的悲痛,至于那能够在死生存亡之际,省悟宇宙长存而人生短暂,从而产生形而上的深悲的人,未免就更少了。

他们需要的,不是一般读者所习惯给予的泾渭分明的价值判断,甚至不是同情,而是强有力的理解与慈悲。《金瓶梅》直接进入人性深不可测的部分,揭示人心的复杂而毫无伤感与濫情,虽然它描写的物质生活并没有代表性,但是这部书所呈现的感情真实却常常因为太真切与深刻,而令许多心软的、善良的或者纯一浪漫的读者难以卒读。

七月中旬的一日,在路上碰见应伯爵、谢希大,二人装作全然不知西门庆遇事的样子,还问西门庆娶了瓶儿没有。像西门庆家这样一件连蒋竹山都知道底里的新闻,应、谢二人岂有不知之理。作者处处讽刺结义兄弟和所谓的好朋友。不过西门庆对应、谢二人的凉薄也根本不着在意里,仍然和二人一起去妓院吃酒,其并不因此而看破世态炎凉者,只因为自己就是炎凉中人。

〔近代〕照片《贵妇与侍女》 照片里是一个年轻美丽的贵如,身后站着她的小丫業这个年轻妇人深黑的眼睛,隔着一百多年的岁月凝视着前方,有一种欲言又止的忧郁的神情,让我想到瓶儿。但是,在快乐的时候,在丈夫宠爱她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想象她“眉黛低横、秋波斜视”的娇媚,“醉态颠狂、情眸眷恋”的春意。爱一个人到爱极了的时候,是可以为了引出她的一个微笑,而点燃起所有的烽火台的。

我们看到人世最大的悲哀又岂止在于生离死别?更在于那眼看着热闹的红尘世界依然旋转、自己却即将撒手而去、无人存问关怀的巨大的孤独。……很少人能够深深体验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的悲痛,至于那能够在死生存亡之际,省悟宇宙长存而人生短暂,从而产生形而上的深悲的人,未免就更少了。

有些现代评论者从阶级的观点出发,认为春梅当初对本阶级受压迫的姐妹如秋菊缺乏同情,对主子如金莲忠心耿耿,如今见了月娘又坚持磕下头去,说“尊卑上下,自然之理”,是典型的奴才声口。我想这样的解读实在是一种缺乏历史观念的表现,也误解了作者安排春梅这样一个角色的用意。而且春梅与金莲名为主仆,情同手足,一如《红楼梦》中紫鹃之于黛玉。这样的论点,也没有看到“权力”与“压迫”的运作之复杂性。

只因为《红楼梦》自始至终写得“温柔教厚”,从来都在人生最凄惨最丑恶的情景上遮一层轻纱,所以能够迎合大多数读者,尤其是小儿女的浪漫伤感口味,而《金瓶梅》却锐利清晰,于大千世界无所不包,无所不见,更把人生之鲜血淋漓、丑陋可怕之处一一揭示给人看,难怪多数人皆掩面而去。读《金瓶梅》,必须大智大勇,才能尽得此书之好处,又不至于走火人魔,否则便会如力量不够者欲使大兵器,反而伤了自己。然而正无怪《金瓶梅》不能如《红楼梦》般取悦众生。

我们往往倾向于原谅一个大罪人,而不肯原谅一个小罪人。这里有一个缘故。我们和西门庆、潘金莲,比起和贾宝玉、林黛玉,其实离得更近——如果不是在行为上,那么 就是在心理上。绣像本《金瓶梅》给我们这些有缺陷的凡夫俗子提供了深通世情的宽容。但这样的慈悲是不够的:它必须被那些几乎毫无瑕疵的、只在少年时代才可信的角色所代替,于是,在《金瓶梅》之后,我们有了《红楼梦》。

读此书,犹如春水波澜,一环接一环,一浪推一浪,往往牵一发而动全局,藕断丝连,绝有韵致。想人生本来就是如此纵横相关、前后相映,有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因果关系,许多毫无逻辑可言的事件,许多没有意义的细节,杂乱无章而缺乏“秩序”。《金瓶梅》的文字一方面摹拟生活的众多家常细节,使读者恍然有“偷窥”之乐;一方面竭尽文心之妙,安排出春水碧波的连环纹漪,细节虽多而不乱,仿佛万水一源而又终归于海也。

他们沉沦于欲望的苦海,被贪欲、嗔怒、嫉妒、痴情的巨浪所抛掷,明明就要沉溺于死亡的旋涡,却还在斤斤计较眼前的利害,既看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也对其他的沉沦者毫无同情,只有相互嫉恨和猜疑。

死本是最孤独寂寞之事,却演变成一个公众盛典,在这鼓乐喧天的公众盛典当中,人们可以经历一场集体的心理治疗与安慰,忘记死的悲痛、恐怖与凄凉。

凡事需要瞒着某人做的,不意味着这个某人如何被骗,而意味着这个某人多么有权力,意味着做事的人实际上多么害怕这个某人——即使只是怕伤她的心。

世人都说中国文化是“儒家文化”,却没有想到,儒家所提倡的道德规范,不过是我们的理想,不是我们的现实。

盖西门庆将死,当真是数着日子过生活,正要写他每天的活动,才更见得人对死到临头的茫然不知是多么可悲,以及大变突然降临的触目惊心。

山洞这个意象的性象征固然十分明显,更兼幽暗隐蔽,是不合法的偷情发生的场所。洞以雪名,更增加了阴冷气氛。当初西门庆与蕙莲偷情时,就极力渲染洞中的寒冷;蕙莲曾笑道:“冷铺中舍冰,把贼受罪不济的老花子,就没本事寻个地方儿,走在这寒冰地狱里来了!口里衔着条绳子,冻死了往外。”雪洞意象的反复出现,在西门庆的势力蒸蒸日上、炙手可热时,是这炎凉书中的不祥预兆——雪又是易融化之物——更埋伏了雪洞禅师度化孝哥的根子。

春梅不垂别泪,这个别泪,是指离别旧地、面对茫茫不可知未来的眼泪,不是指离别金莲的眼泪。

春梅不仅是金莲的知已,而且是孤寂中的知己,只有在春梅走了之后,金莲オ真正一无所有。春梅固然当得起金莲的这一番放声大哭也。

这个花园之中的幽居,虽然被心中嫉妒的月娘称之为“隔二偏三”的去处,但是金莲在此,吃穿用度、风流侈,宛如经过了一生一世,现在被打发出来,重新回到王婆家里,回到昔日身穿毛青布大袖衫站立的“帘下”,再次完全落在王婆的掌握之中。在西门庆家的一番富贵荣华、恩爱情欲,仿佛做了一场春梦,如今南柯梦醒,黄粱未熟,金莲如果有诗人的自省力,焉知不会有“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的感觉?

虽然被造化如此播弄,但是依然不能从梦中惊醒,依然深深地沉溺于红尘,没有自省,没有觉悟,被贪、嗔、痴、爱所纠维。

如今,十七年之后,潘金莲这一“生的好个出色的妇人”再次待价而沽,而她的“价值”,不过オ只是一百两银子耳。所谓“任人宰割”,正不必等到武松拿刀来杀金莲才开始。

父亲陈洪与情人金莲先后而死,敬济满心“痛苦不了”的是金莲,梦中见到的是金莲;父亲的灵柩和金莲的葬地都在永福寺,敬济“且不参见他父亲灵柩,先拿钱纸张祭物至于金莲坟上,与他祭了”。祭金莲时,便落泪与祝祷;祭父亲时,“烧纸”而已。传统的中国人念念不忘养儿防老,但是金瓶作者给我们看:养儿子不过如此耳。

秋水堂论金瓶梅书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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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田晓菲

田晓菲

田晓菲,笔名宇文秋水,1971年生。5岁习古诗,少年时期,古今中外,阅读颇丰。14岁破格入北大,198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英语语言文学系。1991年获美国布拉斯加州立大学英国语言文学硕士学位;1998年获哈佛大学比较文学系博士学位。曾在美国柯盖特大学、康奈尔大学教书。2000年受聘于哈佛大学东亚系执教至今。曾有小说、散文、文学评论、诗集发表、出版;又有译作《后现代主义与通俗文化》(中央编译出版社)、《他山的石头记:宇文所安自选集》(江苏人民出版社)。现正致力于《尘几录──陶诗论稿》中英文书稿的著述。秋水堂乃田晓菲在波士顿居所书斋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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