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

认识与美。——……在他们眼中，现实是丑的，他们不知道，对哪怕最丑的现实的认识也是美的……难道有什么“本身美”的东西吗？认识者的幸福增加了这个世界的美，使一切存在的东西都更加光彩照人，认识不仅把自己的美投射到事物之上，而且还不断把自己的美渗透到事物之中……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天性如此不同的两个人，谈到什么是最高幸福……却意见一致：他们发现它在于认识（Erkennen），在于受过良好教育的好奇和有创造力的心智活动。

恐惧比爱更有助于增进人们的知识，因为恐惧要求人们弄清，他人是谁，他会做些什么，他想要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欺骗自己是不利和危险的。另一方面，爱却包含有一种隐秘的冲动，希望在被爱的他人身上看到尽可能多的美或者把他放在一个尽可能高的位置：在此欺骗自己是有利的和欢乐的---因此他就这样做了

友谊。——对今人来说，因为哲学生活无补于自己的朋友而反对它是闻所未闻的：它属于古人。古人的友谊更深切，感受更强烈，几乎至死不渝。这是他们优于我们的地方。而理想化的两性之爱则是我们的特点。古人的所有伟大成就都可以归因于这样一个事实：男人和男人并肩携手，一个女人不可能宣布自己是他的爱的最近的或最高的目标，更不用说是唯一的目标了——像性爱冲动促使我们去感觉的那样。我们的树木之所以长得不高，也许正因为树上爬满了青藤蔓草。

认识我们的环境——我们可以评估我们的各种不同的能力表现，但是不能评估我们的能力本身。我们的环境不仅对我们掩盖和揭示我们的能力，而且还放大或缩小我们的能力。我们应该把自己看做一个可变量，我们的创造能力在有利的环境下甚至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因此，我们应该思考我们的环境，尽一切努力去了解它。

路德曾以他特有的無忌告誡他的朋友：“如果我們可以通過理性理解降下如此多的苦難和災害的上帝的仁慈和公義，我們幹嘛還需要信仰呢？”

新的热情。——为什么我们害怕和痛恨可能返回野蛮状态？因为野蛮状态会使人比现在更不幸吗？非也！野蛮的人在所有时代都更幸福：我们不要欺骗自己！——原因在于，我们的知识冲动已变得如此强烈，以至于任何不带知识的幸福，或任何强烈幻想的幸福，都为我们所不取；甚至仅仅想象它们就会使我们感到痛苦！

行动和信仰。——新教教导者一直在散布一个根本错误观念：一切都取决于信仰，从信仰必然产生行动。这当然是不对的，但它如此动听，以至于除了路德派，其他思想家也都惑而不察：虽然各种日常经验现象都表明事实相反。最确定的知识或信仰，也不能提供行动所必须的力量或技巧，不能取代那种高度复杂的完整机制的作用，而任何观念要转化为行动，这种机制必须首先发动。行动，既是最先发生的也是终极重要的！

有良心者的磨难——牧师的布道和地狱的可怕压力使之最痛苦的不是那些无良心之人，而是那些有良心的人，特别当这些有良心的人同时又是具丰富想象力之人时就更是如此。因此，恰恰是那些最需要欢乐和愉快景象的人，他们的生活被弄得最悲惨：他们需要欢乐和愉快，这不仅可以使他们本人得到休养生息，而且也将使人类能从他们那里收获某种快乐和美。由于宗教发明的罪的观念，职业宗教家的权力欲得以极大满足，但他们给世界增加了多少不必要之残忍和苦难！

真理之证明——“基督教生活方式的道德性，他们面对痛苦的坚毅性，他们信仰的不可动摇性，特别是基督教传播和扩张的不可阻挡性，证明了基督教的真理性”，——直到今天你们仍然这样说！我可怜你们！你们实在应该明白，所有这些既没有证明也没有反驳真理；真理的证明与真诚的证明并不是一回事；后者不能被当作前者的一个论据。

伪自我中心主义——绝大多数人，无论他们多么热衷于想象和谈论他们的“自我中心主义”，却终生不曾为其自我做过一件事：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在为他们的自我的幻想效劳，这种幻象形成于他们周围的人头脑中又被灌输到他们的头脑中——他们全都生活在一团抽象和半抽象的流行意见的捉摸不定的迷雾中，像做梦一样评价和被评价着，一个人居住在另一个人的头脑中，这另一个人复又居住在其他什么人的头脑中；一个离奇的幽灵世界！然而这样一个世界却知道如何打扮自己，以一副庄严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语言的边境也就是人的存在的边境。

所有谦卑的边界。——无疑，许多人曾达到credo quia absurdum est的谦卑，并为此献出了其理性。然而，就我所知，还没有一个人达到credo quia absurdus sum的谦卑，虽然从前者到后者只有一步之遥。

人应该在哪里定居。——如果离群索居使你觉得自己伟大和充满创造力，一种社会中的生活就会使你变得渺小和空虚：反之亦然。一种有力的父亲般的柔情——你在哪里找到了这种柔情，你就把你的房屋建在哪里，无论是在车水马龙的闹市，还是在杳无人烟的旷野。Ubi pater sum, ibi patria.

不可强求。——你们不了解他！确实，他对人和事物都很友好，随时准备自由地顺从它们，以便他的宁静不受打扰，条件是人和事物不要求他顺从。任何要求都会使他立刻变得骄傲、羞惭和好战。

切记！——我们飞得越高，我们在那班飞不起来者眼中就越渺小。

亚里士多德和婚姻。——大才之后代多疯，大德之后代多痴——亚里士多德如实说。他想用这些话来劝出类拔萃之人结婚吗？

基督教语言学——基督教之漠不关心诚实感和公正感的培养，充分体现在基督学者的文风中：他们不作任何说明就提出他们的假设，仿佛这些假设不是猜测，而是不可置疑的真理；对于《圣经》文字的解释很少能使他们发自内心地感到困惑。我们听到的无一例外总是“我是正确的，因为《圣经》上这么记载的。”接下来就是不害臊的随心所欲的解释，这种解释是如此武断离奇，以至于一位听到这种解释的语言学家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愤怒呢还是应该感到好笑；他问自己：“可以这样做吗？这是诚实的吗？这还算是体面的吗？”

对于艺术的不同的感情。——一旦我们无论在孤独中和在人群中，只与深刻和富有成果的思想为伴，消耗着它们和被它们消耗，我们就会变得要么是根本不需要艺术，要么需要的是与以前需要的完全不同的艺术——这就是说，我们的口味发生了变化。因为我们过去朝思暮想，希望通过艺术片刻生活于其中的那种生活，就是我们现在整日厮守的生活；我们从前梦想通过艺术拥有的东西就是我们现在事实上已经拥有的东西。确实，从现在开始，暂时忘却我们现在的生活，幻想自己是一个孩子，一个乞丐，或者一个白痴，经常给我们带来快乐。

空间感的变化——实在的事物还是想象中的事物对人类幸福贡献最大？有一点是肯定的，正是借助于想象力，在极度幸福和极度不幸之间才展开广阔空间。随着科学的发展，这种空间感将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弱。

带来安慰的错误——无论怎么说，有一点可以肯定：基督教希望通过指出一条它心目中的更近的完善之路卸掉日常道德实践的重担，正如某些哲学家认为，只要指出一条“通向真理的大路”，就不再需要艰苦乏味的论证和严格的科学事实的收集。二者都是错的——然而对于旷野中疲惫的、彷徨的旅人来说，它们都是极大的安慰。

将一事看作坏的就是使其成为坏的。——将某种激情看作坏的和有害的，就是使这种激情成为坏的和有害的。基督教就是这样通过信徒每当欲念产生时所感到的良心折磨成功地将爱若斯和阿弗洛狄特——伟大的理想化的能力——变成凶恶的魔鬼和幽灵。将人类必然和经常的感情变成内心痛苦的一个源泉，并通过这种方式使内心痛苦成为每一个人必然的和经常的处境，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

怀疑即罪。——基督教竭力自圆其说，甚而宣布怀疑就是罪恶。人们奇迹般地、非理性地投入信仰的怀抱，从此就畅游在信仰中，就像畅游在最澄澈和最无疑问的空气的海洋中——即使是对地面世界的悄悄一瞥，即使是人活着也许不仅仅是为了畅游这想法本身，即使是我们的两栖本能的轻微颤动，都已然是罪！

“如果我们可以通过理性理解降下如此多苦难和灾害的上帝的仁慈和公义，我们干嘛还需要信仰呢？”

命运啊，我跟着你 即算我不愿跟 但我必须跟 一面跟一面叹息

黄昏的判断。——若一人在其暮年和疲倦时回首他的盛年和一生的工作，他多半会得出一个令人忧郁的结论。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的盛年或他的生活错了，而是他的疲倦使然。——当我们忙于创造时，或当我们忙于享受时，我们总是少有时间仔细端详生活和人生；但是，若我们确实要对生活和人生做出判断，那么，我们不应该像那人一样，直到第七天和歇下来时才肯发现人生的异常之美。——他错过了最好的时间。

幸福不是赞成或反对的论据。——许多人只能获得很少的幸福，这不是对其智慧的反驳，不是对这种智慧没有给他们提供更多幸福的指责，正如许多人死去和其他一些人总是处在病中不是对医学的反驳。也许我们可以假设，每个人都可以幸运地找到能够实现其最大幸福的生活哲学：即便如此，他的生活仍然可能是可怜的和丝毫不值得羡慕的。

Wird man vielleicht uns einstmals nachsagen, dass auch wir nach Westen steuernd, ein Indien zu erreichen hofften, - dass aber unser Loos war, an der Unendlichkeit zu scheitern? Oder, mein Brüder? Oder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