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记

每一段时间过去，她总需要努力调整，仿佛泅水的人努力仰头更换新鲜空气。需告诫自己，停止内耗、停止自我绞缠。停止虚空、停止沉溺。她见光怪陆离的世界，她亦从逼仄荒凉的窄路中走来，一路惊魂甫定。没有任何人能解救。她双手抱肩，“还有自己在呢”，算作安慰。

“她曾独自行走于逼仄晦暗的幽深隧道，她没有料想自己可以拥有这一刻，目意追随一个身影，从此岸到彼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然所然，固所然。内心如果茫茫雪后旷野，清静无有一丝尘滓。”

“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强大阴郁的内心，虽然时时都想趋光而去，但时时又能往黑暗中堕去。因此她珍惜心中每一个愿景。”

我只知道，世上有一个人，曾予我最完满的希望，予我最彻底的信赖，予我无二的知心。我们都在生活中，尽管不走在同一条路上。哪怕希望仅余卑微的期冀，信赖早已成为空待，所谓知心只能在此前的记忆与此后的怀念中反复回想。世上从来没有一个笔直的标准，可以判断你的成功、价值。如果深情令人痛苦，那我宁愿接受，并一直珍惜。

潭柘寺归来。独宿山中，印象最深的莫过满寺蓊郁高树。冠盖如云，夜风叠叠招摇。来得不巧，总听他说起五月间潭柘寺的丁香。目下深秋，最多还是柿子。我知这是他生活的城市。待我老成传说，大概会归来捡拾此刻，好比松鼠捡拾它的坚果。以此慰藉荒凉岁月。

……她看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坐在走廊的小竹凳上埋头做作业……看见她一笔一画十分仔细，檐下燕巢初筑，双燕交颈呢喃，一只黄背白身的大猫伏在她身旁，她知道孟荻在看她，便抬首朝她微笑。孟荻忽觉鼻翼酸楚，避开视线，院中一架蔷薇丰丰绕绕披纷而下，黑地宝蓝圆纹蛱蝶，极缓地山东双翅。柔腻的花粉香气，孟荻呆立半日，知道自己在羡慕那陌生女孩儿皎洁的面庞，明亮的眼眸——几乎是嫉妒的。她知道自己永不再有这样的容颜。她知自己无法避免闭锁、流离、戒备……乃至孤清。

……这是常态，她早就懂得，何以要以清晰的善恶标准区分这纷乱混沌的人世。

新年第一日玉舟被打扮作日本女童的模样，梳髻，长袖红衣，白袜木屐，手里擎着一枚斑斓的竹制风车，由大人领着去神社，击掌，合十，学着大人的模样许愿，立在朱红鸟居前留影。玉舟与哥哥姐姐在一起很开心，几天后便无有语言障碍，稚嫩的童音，念着日本歌谣。见女儿梳着和日本女童一般的齐眉刘海，清水眉目，玉辗双颊，一时意觉灼目，不可多视。浮光掠影，罗瞻恍惚，亦无从说起。

女子之间的知心知意，惺惺相惜，她不敢说出，唯恐惊动……临水相照，世上的好女子，这种懂得，这种慈悲。

……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却不满。江河从何处流，仍归何处。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

上帝把北极铺在虚无之境，把大地悬在虚空之上，神铺开苍穹如同薄纱，展开天空如同可住的帐幕

我从风前闻你，现在亲眼看见你，因此我厌恶自己，在尘土和炉灰中懊悔

浪漫温情容易被粗粝生活轻易摧毁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然所然，固所然

日复一日的波澜无惊，近于重生，光阴若是就此停滞，己身若是就此被松脂凝固作琥珀，也愿意

内心如茫茫雪后的旷野

大白云柔软的笔锋蕴着两种颜色在瓷盘上调配，渐渐地变成了绿，藤黄多一些便是嫩绿，花青多一些便是墨绿，中和便是青碧。

爱——总归是很奢侈的

悠长的岁月，无非倏忽几瞬

所谓变数、幻灭、悲凉，都抵不过光阴日积月累的冲淡和销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