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开始了

作者:阿摩司 奥兹

分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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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开始了内容简介

在奥兹看来,故事的开头是应该细读的,它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契约。在《故事开始了》一书中,奥兹精选了十部小说,从冯塔纳到阿格农再到果戈里,然后是卡夫卡、契诃夫、卡佛、马尔克斯……如何阅读他们故事的开头,如何辨析它和通篇的联系、作者怎样兑现他和读者之间的约定,这些问题的探究在奥兹的条分缕析下顿显游戏般的乐趣。《故事开始了》是奥兹在世界各地的各类中学、大学乃至于博物馆所做演讲的系列讲稿,不单单是写给作家,也是写给学生,写给读者,以及所有热爱文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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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门摘录

一篇故事从哪里开始才算恰当?任何故事的开头,都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一种合同。当然了,合同各种各样,包括那些缺乏诚意的合同。有时候,开篇一段或一章所起的作用就像是作者和读者背着主人公签订的一份秘密和约。

这样子,我们就有了一个年轻女人,艾菲·布里斯特,和她的世界,在她周围封闭着;女主人公还没有出场,还没有交代社会背景、时代背景、各种禁忌和失败的冲破的企图,这里就描写了她所处的世界。

这开头一段要求读者订立哪一种合同,作为进入这座宅院和这部长篇小说的前提条件呢?一种对从容细致的阅读的郑重要求:倘若没有延伸的视野,就看不到阴影的移动。如果不耐心倾听,就听不出那全然的静寂和凝滞。除非读者进入了细节内部,否则的话,这开头一段就只不过是一张赏心悦目的带画的明信片而已:一座气势恢宏的贵族宅院,建在湖边,四周是一个公园,整个笼罩在宁静之中。

冯塔纳小说开头的合同条款要求我们要蹑手蹑脚地进入这部小说,或者差不多是蹑手蹑脚地进入。即便我们还没有认识艾菲·布里斯特本人,我们也要从容咀嚼展示给我们的东西,静听那越来越浓重的静寂。

在这开头的几行,身份混淆的地方不下三处:谁来了,谁又没有来?谁是病人,谁是护士?谁是被《雅歌》激起爱情的恋人?

从故事一开始,提尔察似乎就是一个爹不亲、娘不爱的孩子。她父亲很显然整个心思都在她母亲身上;她母亲沉浸在她的爱情和告别仪式中;亲戚朋友几乎不注意提尔察。

《在她风华正茂之年》的开头写得就像一个精心绘制的平行四边形,连恐怖都给平衡得恰到好处。的确,故事中的那些平行关系和《圣经》式的希伯来语中的神韵都依托着一种严密的内部逻辑:母女二人都是阿卡维亚·马扎尔的学生。

母亲的名字叫利亚。《圣经》中利亚的故事也是一个身份混淆的故事。几乎直到提尔察的回忆的最后一页,她都在搞错身份,不管是重要还是次要的身份。 利亚那“温柔”的目光、她女儿提尔察的目光和这个故事中其他人物的目光都不断地去看“谁在那儿”。或许是因为他们几乎看不到谁在这儿。

故事开头这几行发生的事,即寻找姓氏,在整个故事中会反复出现,寻找丢失的鼻子。在这个故事的每一片丛林后面都潜伏着无序的力量,引诱着故事偏离正道,试图把故事从那体面的、带有官僚气息的又直又窄的道路上引开,尽管这个故事照理是要坚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但是这股无序的力量却一次又一次把它引入了林荫侧道上去。

这样,故事的调子就和故事所描写的现实吻合起来:等级森严的现实,“挺受人尊敬”,披着“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的外衣,沾染上官僚那愚蠢的习气以及走火入魔的繁文缛节,通过那星星点点的疯疯癫癫,这里强调一下,那里渲染一番;在这样的现实里,所有的人物看上去都同时得体、虚伪、正派、狡诈、过分矫饰;在这一现实中,每个人都深知自己在这个森严的社会等级中的确切位置;每个人都刁难比他地位低的人,巴结比他地位高的人。然而,故事前前后后都是一群无政府主义的狐狸不断啮咬所有这些社会常规,暗中撕扯社会习俗、主导秩序以及逻辑规则。

像这样不合逻辑的细节、心不在焉的小小嘲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诞描写,几乎每一页都有。作品的开头部分邀请我们,要我们准备好接受一种像用烤肉扦串起来的被解构了的逻辑,它是这里起作用的力量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令人窒息的枯燥、粗鲁的残暴、道德的沦丧以及生存的绝望。比如,下面一小段凶狠的描写,把无聊、轻蔑和扭曲结合在一起。

另一方面,故事开头有一个精确的报道,报道了确凿的事实,在此过程中,发生了一连串噩梦般曲折的事件。读者的确很难确定其中曲折具体是在何时发生的。和卡夫卡的许多作品一样,这里没有突然的情节变化,而是现实本身出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模糊,维度出现难以置信、难以理解的扭曲,出现一种变形,使得一切都渐渐弥漫着噩梦的阴影。

然而,故事的开头部分至少在表面上看,还是一篇滴水不漏、无可指责的辩护词。这是一份具有戏剧性的辩护词:几乎是用一个长句子写出来的,是一个从句套从句的长句子,各部分主要用分号隔开。医生的证词是用现在时讲的,就像是直播(“她刚一走近马夫,嗐,是的,这马夫一把抓住她,把脸啪的一声撞到她脸上。这姑娘尖叫一声,逃回我身边。”)。有好几处这样在句子中间从过去时过渡到现在时。

这一段悲剧性的独白,不是出自一个英雄或哲学家王子之口,而是出自一个贪得无厌、心胸狭窄而无知的农民之口,这就给这篇故事的开头部分洒下了完全不同的光芒。表面上的贪婪和粗俗只不过是一层薄薄的外壳,读者必须去掉这层外壳才能取出珍珠;不仅如此,贪婪、粗俗和珍珠是合为一体的。就好像契诃夫让一个殡仪工匠扮演那位悲剧性的丹麦王子。那悲剧性的苦难、悲剧意识以及对宇宙秩序的反抗,在这个故事中都恰到好处地得到深刻的反映。

这整个开头部分试图出现在时间之外,很像是一幅画,而不是一个故事,像是同一个句子,像是在那顶帐篷内部空间来回反弹的一瞥,就地旋转而没有时间的推移。不过,这个长句子用节奏感很强的短语划分节拍,还包含了另外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一次又一次严厉地责问第一个声音,探究,怀疑,求证。第二个声音几乎总是在括号里响起,而且几乎总是在提问:“英国的?”“土耳其的?”“父亲在哪儿呢?”“为什么是印度的?”“在一个英国的军营里?”“至多有两岁吗?”“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如果他真的就在那里。”

然而主要还是通过把语言当作音调,而不是当作标识来运用,用一串又一串的拟声词,用旋律多变的混成曲,这样,语言突然之间就不再指示,不再传达信息,而是开始歌唱,开始起舞: 最初的地方最初最初 不用任何明证的最初的地方 是橘黄色啊完完全全的橘黄色 橘黄橘黄浓重的橘黄 或者这样: 这就是万物的开始, 在后来发生的一切之前 天和地,热、日子和风 都是这样开始

第一条引文反映了这部长篇小说对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道德立场:根据《历史》中的编年史家的观点,这不是一场同盟国对抗纳粹法西斯联盟的战争;而是那些卑鄙的政府对那些单纯的人,那些个“豚鼠”的突袭。第二条引文表达了一种基督教情怀:婴孩离上帝近,智者离上帝远。

这样一来,一份表面上和开头部分的引言毫无关联的新合同,交到了读者手中。这份合同和开头部分的宣言已经相去甚远了。如果说第一份合同邀请读者接受一个过分简单化的公理的话(“小人物是非常好的,但是有钱人和掌权者总是用战争剥削他们,压迫他们”),那么从这里开始,有钱人和掌权者不再在这个故事的舞台上出现了。从现在起,罪恶在好人和好人之间发生:在第一章靠后的部分,强奸者和他的受害者,他们两个人都是被奴役的小人物阵营里的成员。

爱、仁慈、温柔以及天真无邪的孩子气的罪从那同一个隐蔽之所流淌而出,那里也潜伏着罪恶、仇恨、恋母情结的暴力以及强奸加谋杀的恶魔,在伺机而动。这个恶魔正像恩典和仁慈一样,遵守着圣·路加在那则献辞中未予言说的真理。 最后,这才是埃尔莎·莫兰黛的情欲加神秘的长篇小说和乐意选择它的读者之间订立的一份内在的、具有神学意义的、藏而不露的合同。

开头即是结尾:暴君的死亡及其统治的衰落,并不是由于时间的流逝,而是由于时间的腐烂;时光已经分解成了“无法计数的永恒的时间”(本书以这句话结尾)。从一开始,读者就像是应邀到外层空间的一个黑洞里旅行一样,把手表拨到没有时间概念的钟点。另外,小说虽然是用过去时写的,但是我们最后发现,这个过去不仅仅是讲往事,也讲现在的事,还讲未来的事。它的发展与其说像是一把钻,往里面钻了一层又一层,倒不如说更像是拆开一副俄罗斯套娃。

如果进行这样一种阅读的话,往往就会失去《族长的秋天》里那哲学的或神学的维度。我们不要忘了,那恶魔般的独裁者是不朽的。他的死并不是终结。那群暴徒一次又一次闯进他的住处,一次又一次发现那具被秃鹫啄食的尸体;他一次又一次称王称霸,他永远存在,折磨着他的臣民——或者是赏赐他们以不可思议也无法预测的恩典

从一开始,作者就期待着读者在两条平行的轨道上通过这部小说:它是一部有关宇宙及其主宰的黑色的形而上的寓言,同时又是一场嬉闹的、残酷无情的无政府主义取乐:它像卡夫卡式的寓言,同时又像是狂欢节,这部滑稽剧似的小说试图带给我们周而复始的精神混乱的噩梦。

从表面看,我们这里有的只不过是纪录片一样的真实生活材料的堆积:没有地点的描述,没有背景,没有各种层次的隐含意义,没有感情,没有疑问,没有动机,没有意识流,只是一串生活琐事: …… 读者必须自己填补起信息的空白:

这一连串事件似乎是漫不经心、没有重点的。尽管用的是第一人称,但视角却是外在的;文本几乎是行为主义的(“他在床上动来动去的,我就知道他是醒着的”)。但仔细阅读就会发现一个经过剪裁的内在的故事,一个精心构筑的文本的轮廓。叙述一开始是清晨,在家里,后来的事情发生在外面。到了晚上,我们又一次回到家里,接着又回到外面。另外,故事一开始就企图分散父母亲的注意力,不让他们争吵,可是这一企图失败了;故事结尾又有这样一个失败的企图。

然而,他在这篇小说里没有一处说“我爱”,“我怀念”,甚至说“我被粗暴对待”,“我很伤心”之类的话。从第一段开始就要求读者透过这毫无感情描写的纱幕,不仅要想象父母亲看那半条鱼时看到了什么,而且——主要地——要想象在故事的内部发生了什么:孤独,对母亲痛苦的同情,面对家庭破裂的痛苦,想谈话却谈不成,幻想,缺少爱,还有青春期压抑的痛苦。

《佩雷茨叔叔发迹》里有好几篇小说都是从一个复杂的视角讲述的,把这个敏感的男孩子那惊奇的天真和一个冷嘲热讽的成年人的觉醒糅合在一起。孩子的观察和成人的回忆之间常常没有明晰的分界线,就好像这两个声音在同时讲述同一个故事,邀请读者来欣赏这两种观点之间那优美而丰富的变调。

即便这个孩子能回忆起皮尼克叔叔第一次消失的全部细节,但他在“这第一次的演出”中年龄还很小,而“现在”——当他按照时间顺序讲述来自摩纳哥的那个叔叔的故事的时候——他年龄已经不小了,或许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然而,从整个故事的口气来看,没有“先前”和“以后”的感觉:通篇都有一个无所不晓、冷嘲热讽的叙述者,一个心灵的阅读者,他的声音和那个听话、虔诚而又茫然的孩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一头非常令人生畏的家养豹子》中这个孩子叙述者并没有邀请读者去发现皇帝什么都没有穿。恰恰相反,他被隐藏在清教徒的清规戒律后面,掩盖于形形色色、变幻无定的名片后面,用大量的伪装迷惑了读者。

报纸上的广告引诱我们有些人去学习各种各样的快速阅读课程:这些广告承诺,我们只需交纳一笔小小的学费,就能学会如何节省宝贵的时间,如何每分钟看五页书,如何一目十行地浏览,如何略过细节,迅速达到最后一行。本书中所提的建议,对十部长篇小说或短篇小说的开篇合同的十次粗览,倒是可以作为慢速阅读教程的入门:阅读的乐趣和其他的乐趣一样,应该是小口啜饮,慢慢品味。

很久以前,在一片裸体海滩上,我看到一个男子,赤身坐着,津津有味地沉浸在一期《花花公子》杂志里。 就像那个男子一样,好的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应该进入作品中,而不是停留在作品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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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阿摩司 奥兹

阿摩司 奥兹

阿莫斯·奥兹,1939年生于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文学与哲学学士,牛津大学硕士和特拉维夫大学名誉博士,本·古里安大学希伯来文学系教授。著有《何去何从》、《我的米海尔》、《了解女人》等十余部长篇小说和多种中短篇小说集、杂文随笔集、儿童文学作品等。他的作品被翻译成三十余种语言并获多项重大文学奖,包括“费米娜奖”、“歌德文化奖”、“以色列奖”和2007年度的“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奥兹不仅是当今以色列最优秀的作家、国际上最有影响的希伯来语作家,也是一位受人敬重的政治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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