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器徒然袋―雨

被照亮的菅野瞪大了眼睛，邋遢地看着復木津。 復木津犹如希腊雕像般耸立在他面前。 “喏，说吧，我来告诉你答案!” 菅野瑟缩着，说出方才的公案。 他完全混乱了。 “释……释迦和弥勒都不过是他的奴仆，说说看……他是何人……?” “是我。”

「哪里胡来了？世间的基准，连拿来当擤鼻涕的参考都没用。要是平等的聆听每个人的意见，都要睡着啦，光睡觉又会爆发不满。绝对的判断基准只存在于个人心中。所以最伟大的我的基准，才适合拿来当世界的基准。侦探就是神，神就是绝对，不会被相对化！」

【哇哈哈哈，久等了！我就是你们引领期盼的榎木津礼二郎！一切就由我来指挥，我就是绝对的真理！】

「对了，不是有一种书叫侦探小说吗？」 「侦探小说？你是说那种以消遣为目的、描写杀人的不正经娱乐小说吗？」

「......对了，前阵子拿下芥川奖的那个......松本某人，那个人不就写侦探小说的吗？」 「你说松本清张吗？我也读了他的得奖作品《某<小仓日记>传》......可是我记得里面并·没有侦探啊？」 「这样啊？那是我搞错了吗？那你知道什么小栗还是梦野的吗？你不读他们的书吗？」 「你是说江户川乱步或大下宇陀儿那些人吗？」

「......他是不推理的。」一番沉思之后，大河内说道。 ...... 「我说的那个人，别说是推理了，恐怕根本也不调查。」 「根、根本也不调查？」 「应该吧。」 什么意思？那他到底会什么？

我想我当时应该是一脸错愕。 大河内对着这样的我，口齿不清地谈起深奥的哲学话题。我完全听不懂那些名字诡异的人抱持着什么样的思想，但我荒芜的内心一点一滴地被滋润了。

「而且......嗯，他除了这项特技以外，还有另一样最强的武器——也就是常识对他不管用。所以呢，只要让他凑上一脚，一定能够得到常人无法料想的结果。碰上走投无路的状况的时，他是不二人选啊！」

益田抬起有个尖锐下巴、角度锐利的脸孔...

「江、江端，你干嘛......」 「太过分了，哲哉兄，我、我......」 接着今井也冷不防站了起来。 「我也......再也无法忍耐了！」 今井大步走上讲台，推开美弥子，就要拥抱哲哉。 「喂、喂，今井，你、你发疯了吗！」 「哲、哲哉兄，我......我一直只对你一个人......」 「呜啊啊啊！」 哲哉从台上翻滚下来。 底下有殿村在等他。 「我们才不会把哲哉兄交给那种女人！哲哉兄是我们的！」 「救、救命啊！」 江端压上去，殿村抱上去。

接着侦探以十分侮辱的眼神俯视哲哉。 「这家伙，你这儿子，我还以为他是真的蠢过头了，没想到从他老子开始，就连肛门都不如。连肛门都不如——我实在想不到比这更下等的贴切骂名了啊！实在是，儿子会变成肛门男也是难怪嘛，你们这对肛门父子！告诉你，我会这么伟大，全是托我自个儿的福，跟我老爸半丁点儿关系也没有。我老爸要为难还是为害，都不关我的事，我会趾高气昂，也是因为我是个侦探！没想到你连这都不懂！」

益田也支吾其词起来： 「是......是这样没错，可是......哎、哎唷，请不要那么坏心眼嘛。」 「我哪里坏心眼了？这是事实啊。」 「就是因为是事实，所以才说你坏心眼。能够阻止他的就只有中禅寺先生了吧？我本来是希望中禅寺先生阻止他的。中禅寺先生是我们最后的靠山，是玫瑰十字团唯一的良心啊！」 「我不记得我加入过那种不伦不类的集团。」

「哦哼？」榎木津发出古怪的声音，「怎么，原来不是厌倦你啦？小雪也好，千鹤也好，你们的老婆人怎么都那么好？我本来也以为那只猴子这次绝对会被抛弃。真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啊！——榎木津再一次大声重复。 「......然后怎样？你在做啥？」 「在洗锅子，看就知道了吧？」 「你这个洗锅男。闲得发慌，是吧？」

「我说啊，笨锅王八蛋......」 「随便怎样都好啦，可是那笨锅王八蛋是啥？我不是饭锅也不是人妖啊。」 「这很难说呐，人妖奴仆。你那片刘海是怎么回事？我愈说愈觉得你一定是个人妖了。好，我把你命名为人妖锅好了。」

我敢保证他现在一定连事件本身都忘个一干二净了。 尽管被那样对待，我却还想去见他，老实说，我也觉得有点自讨苦吃。感觉好像愈是不受名妓青睐，就愈是要纠缠人家的没人缘大少爷，逊毙了。 即使如此，我......还是前往了神保町。

「关口先生是个很奇特的人，等于是为了被榎木津先生欺负而和他交朋友的。」今川说。

「我说啊，呆瓜寅，为什么本大爷非得去找那种野乌龟不可？那本来是我那笨哥哥在路边捡回来的野乌龟耶。而且还是在暴风雪的日子！暴风雪的日子在路上乱晃的乌龟也有问题，而是碰上那种乌龟，把它给捡回家的我哥、还有宝贝地供起来养的我爸更有问题！这世界上怎能有这么疯狂的家庭？我的家人为什么每一个都是神经病！」

「呃......我......叫关口。」 榎木津旗下一伙人尽皆诽谤、嘲弄的奴仆中的奴仆...... 集全世界不幸于一身的男子...... 倒霉的小说家关口巽...... 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草率地打了招呼。 可是对方的招呼比我更草率。中禅寺以邪恶的表情交互看着我和关口，不怀好意地兀自笑个不停。 有什么好笑的？真教人在意。 中禅寺笑了好一阵后，说： 「感觉好像在给动物相亲呐......」

「笨蛋王八蛋终究是笨蛋王八蛋！」榎木津叫道。 「这岂不是很像你的手下吗？」男子说，「人说笨蛋底下全是一群笨蛋，你就是个最好的范本。礼二郎，你都三十五了，也差不多该有点自知之明了。还是怎样？那个刘海长得不像话的马屁精，已经找过KAME了吗？」

「我不清楚全部有些什么人。有博学的旧书商、糟粕杂志的摄影师、流氓般的刑警、古董商......听说还有个倒霉的小说家。」 「倒霉的.....小说家？」 我不曾见过，但榎木津的奴仆中，似乎有个简直是被上天抛弃的倒霉人。从大将榎木津，到底下的小喽啰，侦探一伙人当中，没一个人称赞过他。我总是时时刻刻警惕自己，绝对不能变成他那样。

小丫头看到榎木津，瞬间语塞了一下，说： 「……这个像小白脸的先生是哪位？」 美貌的帝王完全没有发挥效力。

「一点儿都不好。如果我是你们的话，一定会这么说......」 中禅寺踏出一步，瞪着陵云堂： 「敢在那里胡言乱语，小心我扁死你啊！混账东西！」 「哇......！」 陵云堂吓得跌坐在地上，好可怕的魄力。

中禅寺泡了杯极浓的茶给我。 他说夫人不晓得和谁一起去看西洋电影《禁忌的游戏》了。

木场同意了益田的说法，于是榎木津自夸似地说了： 「我哥就碰到了，而且是在暴风雪的日子！」 「闭嘴！你这个变态一族。你家根本不能拿来当基准，不管在任何意义上都不行。然后呢？后来怎么了？」

“法律也是一种规定，它是一种咒术，和为壶定价没有两样。不是只有为无价值的东西附加价值才算估价。再决定之前，一个东西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一旦估价为十元的话，就会被定为只有十元的价值，就是这样的作用。犯罪也是如此。行为本身并没有意义，只是为它定下这是犯罪的定义罢了。有时候这会伴随着惩罚，但反过来说，它也有将或许会持续一辈子的自责定为有形可见的徒刑几年、罚金几钱的作用。赋予无形的事物形体，给予名称，再加以驱逐，这就是驱除魔物的做法……”

可是听到他这样逐一解说，我禁不住深刻感到这个社会的制度有多么地荒唐愚蠢。但是这么说的我，若不是家中有人受害，连想都不会去想到这些事吧。 不，这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会是如何？某某家的女儿被某某某给玷污喽——若是听到这样的传闻，我就算不会露骨地轻蔑，嘴上同情的慰问中，难道不会掺杂着若干嘲笑吗？ 就算说的人没那个意思，听的人会不会这么感觉？当我应答＂好惨，真可怜＂的时候，话中深处有对加害人的愤怒吗？如果那只是单纯的同情，岂不是等同于侮蔑？因为同情只不过是优越感的另一面罢了。

这世上不存在什么一般大众，有的只是众多的个人。当个人不愿意为个人的行为负责时，就会戴上大众这个面具。这是在模糊责任归属，将之转嫁给不特定多数的卑鄙行为。例如说，就算个人说出来会遭到围攻的暴论，只要藏身于所谓匿名性的隐身衣背后，立刻就能够摇身一变，变成一般论。这就是通过隐蔽专有名词，将个人大众化。这么一来，就可以不经任何议论，使人把粗劣的愚见错以为仿佛获得了民意支持的正论一般。你刚才说扮演一般大众，但这种说法和那类低劣的家伙的做法没什么两样。在扮演的可是你这个个人，而不是你不断地膨胀，变成了大众。

或許大量蒐集同種東西的行為，最終目的就是使得個體的價值完全消滅。凡庸的東西、奇特的東西、尊貴的東西、下賤的東西，到了臨界點——到了無法計數的階段時，似乎就會一口氣變得一模一樣。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不服气……”中禅寺眯起眼睛，坏心眼地看着我，“听好了，我是在忠告你，要是为了敷衍场面而随口撒谎，到时候会不可收拾的。至于能够在往后发挥功用的谎言——精心设计的谎言，那不叫谎言，叫做策略。若是能派上某些用场，就叫做权宜之计。如果能够一生隐瞒到底，谎言也能变成真实。相反地，一下子就会露出马脚的谎言，只会自取灭亡。迫不得已而假冒身份的谎言……是最糟糕的一种。”

“（略）话说回来，若是你想打听那类事情，这个人再恰当不过了。大矶的事件他也从一开始就参与其中，白桦湖的事件里，他更是担任那位名侦探的左右手，大为活跃。他甚至一度被冠上杀人嫌疑，被押进牢里。是个千锤百炼的反社会人士。” “别这样啦，京极堂……”关口在额头挤出皱纹，露出打从心底困窘的表情，“你这样说，人家岂不是会当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