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庭院

即使经历了那疯狂的年代，我也仍然厌恶于随时准备将鼻梁涂白的“反思”，厌恶于那永不吝于“向过去告别”的轻浮，尤其不能忍受对历史对前辈选择的轻薄的嘲弄。在我看来，那是对生命的亵渎，对他人生命的轻薄。那一代人毕竟经由“革命”，寻找过人生之“重”。即使在理念的外壳被抛弃之后，甚至在“污秽与血”毕见之后，仍有这“重”在。

‘母校’并不是我习用的字眼；我之避用这说法，是因为嵌在其中的那个“母”字，预先将对象神圣化了。

当着心境日见冷淡与苍老，你不难知道你早已永远地失去了什么。虽然你保留了当年的对‘内心生活’的耽溺，对心造之境的耽溺，但这已全不是诗意之源，它只意味着你的无用，你的缺乏应世能力。

关于‘历史’，人的经验、记忆是无穷多样的。不必向任何一种叙述要求‘全面’与‘正确’，不但划一‘评价’且划一‘记忆’。……这使我们失去了‘多向度’所可能提供的思考空间和宽阔性。

'闲散'指的是‘无目标状态’。当着生活陷于停滞，全无远景，它忽而变得单纯了。……‘无目标’将生活简单化了——在剔除了‘目标’之类意义范畴之后，剩下的是所谓的基本生存，食与性。

正是虚假意义的剔除，使得生活被澄清了。你回到了被忽略已久的‘基本生存’。当然，你现在已经知道，这只是你的幻觉，从来没有过意义真空，无意义正是一种意义；你还知道，那种无意义状态所造成的破坏，几乎是不可能修复的。

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当我再次走进北大校门时，并没有可称崇高的目的，比如‘献身学术’之类。研究生这身份在我，不过意味着一种机会：我将有可能重新选择单位，找一个别的窝儿。如果不是为着迫不及待的逃离，我本不愿重返这旧地的——直到又在这学校住了些日子，仍不能认同“北大人”的称谓。

依我的经验，学生生活对于一个年已长者，实在是太沉重的负担。……三年的学生生活，除了结识了几个朋友之外，别无乐趣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