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达拉 勒内

孩子，你别担心，试心者会根据你的愿望而不是根据你的行为做出判断，你的愿望是纯洁的，而你的行为却该受到指责。

今天上帝在考验你，只是为了让你对别人的痛苦更具有同情心。啊，沙克达斯！人的心就像有些树木一样，只有当铁器把它们砍伤以后，它们才能给人的伤口提供香脂。

我这个来自远方的游客，如实地转述了印第安人给我讲的这个故事。我从这个故事中，看到了以狩猎为生的人民和以耕地为生的人民的生活画卷，作为人类第一个立法机构的宗教，有悖于智慧、仁慈和真正的福音精神的无知和狂热崇拜宗教所造成的危险，感情和道德在一颗单纯的心里的冲突，以及基督教战胜狂热的感情，最强烈的忧愁以及爱情和死亡的情景。

年轻的武士们走在前面开路，妇女们跟在队伍最后。前者捧着圣物，后者抱着婴儿，而老人们则在祖先和后代之间、在记忆和希望之间、在失去的祖国和将来的祖国之间慢腾腾地走着。唉，在背井离乡时、在流亡途中的山丘上最后一次遥望养育自己的家园和祖国原野上继续悲伤地流淌的河流时，该下多少眼泪呀！ 我所见到的捧着祖先遗骸在新世界的荒原里到处流浪的不幸的印第安人呀！你们身遭不幸却热情接待了我！今天我却无法报答你们，因为我也和你们一样，任凭人类的摆布，在到处流浪，我的流亡生活比你们更为不幸，我手里没有我祖先的遗骸。

有时，那个曾看到这些城堡奠基的太阳，在我眼前庄严地在废墟后落下；有时，从碎成两半的骨灰瓮之间升向晴空的月亮，给我照亮了毫不起眼的墓地。

假如你比别人更会因生活琐事而痛苦，你也不必惊讶：一个伟大的灵魂要比一个渺小的灵魂更能包容更多的痛苦。

每当夜晚来临，我在回住所时，常常在桥上停下来看着太阳落山。夕阳映红了城市的雾气，仿佛在金色的流体中慢慢晃动，宛如世纪的钟摆。然后，我伴随着黑夜穿过迷宫般的僻静马路走上归途。望着别人住处的灯火，我想象着置身于被它们照亮的许多悲欢情境之中，可我又想，在这么多住房里没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在沉思中，我听到了从哥特式大教堂的钟楼里传来有节奏的报时钟声，随之从其他不同地点的教堂传来了音色各异的钟声。

有时候，我会突然脸红，觉得好像有炙热的岩浆在我心里流淌。有时候，我会下意识地大声喊叫，黑夜也常被我的梦和失眠所搅扰。我缺少某种东西来填补生活的深渊，我经常下到山谷或爬上高山，竭尽全力地呼唤着属于未来热情的理想的东西。我张开双臂在空气中迎接着它，觉得在河流的咆哮声中听到了它的声音。天空里的星辰以及宇宙中的生活规则本身，一切都成了这个想象中的幽灵。

激情在空洞的孤独心灵中发出的声音，犹如寂静的荒原中的簌簌风声和淙淙流水声：人们可以充分享受，却无法把它们描绘下来。

阿梅利从大自然中获得了某种神圣的东西；她的灵魂如同她的身体一样纯洁完美，她无限温柔；在她心里只有甜蜜和幻想，简直可以认为她的心灵、思想和声音在和谐地吟咏；她有女人的腼腆和爱心，也有天使的纯洁和悦耳嗓音。

我的朋友，不管怎样，我们或迟或早总得分离，对吗？我还有必要给你谈生活价值的变化无定和低微吗？你一定记得那位在法兰西岛失事的年轻人M。当你在他死后几个月收到他最后一封信时，他已尸骨无存了；在你开始为他悲哀时，在印度对他的哀悼已快结束。人到底是什么呢？对人的记忆那么快就会消失。当他的一部分朋友得到他的死讯时，他的另一部分朋友已不再为之悲哀了！怎么，最亲爱的勒内，对我的记忆已经开始从你心里消失？啊，我的弟弟！我在尘世里从你那儿挣脱开来，就是为了在永恒中永远不离开你。

教堂里挤满了人。我被带到正祭台间的那条板凳那儿，我一下子跪了下去，几乎不知道我在哪儿和决定于什么。神甫已在祭台上等待着。突然，神秘的栅栏打开了，阿梅利盛装向前走去。她是那么美，她脸上神圣的神态在人群中引起了一阵惊讶和赞美声。我彻底被圣女伟大的痛苦和宗教的荣耀所战胜，我所有的暴力预谋一下子烟消云散，我好像脱了力，感到被一只权力无限的手捆住了手脚，我非但没有说出亵渎宗教和威胁的话，反而觉得心里产生了深深的崇敬和屈辱的呻吟。

人们可以在自己的灵魂里找到战胜个人不幸的力量，却成为造成他人不幸的无意的原因，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事。

不知怎么搞的，所有这些事情按理会增添我都痛苦，然而，它们却让我麻木了。我流在悬崖上和洒在风里的泪水也不再那么苦涩。由于我的痛苦性质特别，也就带有它的医治良方：人们可以从不平常的事情中获得快感，即使那是一种痛苦。

大海上暴风雨肆虐，避难所里宁静如常；有人在任何事情都不致扰乱的避难所里，有人则在避难所下面的暗礁上撞得粉碎；修女小室墙外无限中船头的舷灯晃动着，修道院顶上的灯塔屹立不动，航海者漂泊的命运，在一天内就了解其整个未来生命的贞女；……

先生，一个人并不因为看到了世界丑陋的一面而成为高尚的人。由于目光短浅，他便会怨恨别人和讨厌生活。一旦你放眼远眺，你很快就会坚信自己为之哀叹的所有痛苦只不过是虚无而已。然而，你却毫不脸红地只想着你生活中现实的痛苦，这是多么可耻的事情！

自以为是的年轻人，你以为人可以独自生活，但是，对于不同上帝在一起的人来说，孤独是有害的：它会成倍增加灵魂的力量，但同时又使得这种力量无用武之地。不管是谁，只要获得了力量，他就应该为其同类服务。如果他浪费力量，他就会首先受到惩罚，感到莫名其妙的痛苦；上天也早晚会给他以可怕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