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集

而前述周氏关于散文的看法，早在《论语》中已经能找到依据，即所谓“辞达而已矣”，这可以说是中国文章好的传统，只不过一向不大被人留心就是了。

此外顺便说一句，抒情散文里通过情景描写、意象运用和语言修饰制造的所谓诗意，我也不认为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把文章写得虚张声势而已，说穿了也还是一种作态罢。

我是医生出身，文学上的一点所知全是凭着兴趣自学的，所以觉得不好的即使名声显赫或者地位重要也只有敬谢不敏了。相反倒是历来那些非正统和不规矩的文章比较能得我心一些，诸如诗话、词话、语录、笔记、题跋等，在我看来比《古文观止》里韩柳欧苏辈所写更说得上是真正的散文：在这方面，我以读者的身份偶尔当当作者，作态的文章我读来难受，我自己当然也就尽可能不去写这种让人难受的文章，也就是“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可以说是我对自己写作的头一条要求了。

我只想说我从来就不打算做一个启蒙主义者，所以前面关于周作人说了很多，简直是有点儿感谢他了，可我和他之间还是有着这样根本的区别。如果一定要在文学史上找一个榜样的话，我倒想举出苦雨斋门下一位弟子，即二十到四十年代的废名是也。废名的成就需要另行专门总结，他的随笔我是经常找出来读的，真个是晶莹别透，而我更景仰的是他写这些文章以及《桥》、《莫须有先生传》时对待文学的那个纯粹和义无反顾的态度。只可惜废名的随笔从来没有专门出版过，我倒时常有心替他收集一下子，老实说做这件事比我自己写文章要有意思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