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亭（典藏本）

我的命运是奇怪的，几乎是可笑的：我渴求着完完全全奉献自己的一切——结果却没有能奉献出来。我为某种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的无稽之谈而牺牲自己，将以此而告终一生……我的天哪！到三十五岁了，仍然还在打算去做成什么事！……

我孤零零留在世上，为的是献身于别的更值得我去做的事业。唉！要是我真的能献身于这种事业，最终战胜自己的惰性，那多好呀……但是不会的！我仍将是一个与目前一样的一事无成的人……遇到第一个障碍——我就整个儿散了架了。

眼泪并不一直有良好的作用。当它们长久地郁积在胸，终于流出来时——起先很费劲，后来就越来越轻松，越来越畅快，那是感到愉快的，有益健康的；它们能消逝内心隐忍的烦闷苦恼。但是也有冷漠的、流得很少的眼泪：像岿然不动的沉甸甸重负似的压在心头的痛苦，从心里一滴一滴地挤出泪水来；这泪水是凄然的，不会带来轻松。需要用这样的泪来哭泣，谁还没有流过这样的泪，谁还不算是不幸的人。

他有热情；而这一点，在我们这个时代是最宝贵的品质。我们大家都变得难以容忍的审慎、冷漠和萎靡；我们感情淡漠，热情冷却，要是有人哪怕是片刻间使我们振作起来、热烈起来，那真该谢谢他！

罗亭的不幸在于，他不了解俄罗斯，这确实是极大的不幸。俄罗斯缺少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照样能行，但是我们中的任何人却不能没有俄罗斯。谁想要这么做，谁就会痛苦，谁真的不要俄罗斯，谁就会加倍痛苦！世界主义——是胡说八道，世界主义者——是微不足道的人，比微不足道的人更糟；不要民族性，就不会有艺术，不会有真理，不会有生活，什么都不会有。…………但是，我又要说，这不是罗亭的过错：这是他的命运，痛苦和艰难的命运，我们不会因为这样的命运而去责难他。

可是，难道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行吗？难道世界上真没有我可干的事了吗？我常对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无论我在自己心目中多么贬低自己，我都不能不感觉到，我身上有着不是所有人都具备的力量！为什么这种力量仍然没有带来结果？

为什么你——古怪的人！——无论怀着什么意愿开始去做一件事，每次都必定以牺牲自己个人的利益而告终，却不愿把根伸展到无论有多肥沃的不干净的土壤里？

你做了你所能做的，你也在你能奋斗的时候奋斗过了……还要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