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机

我坐在后车座上昏昏欲睡，同时想，我碰到的现实，远远没有表现出丝毫气喘吁呼的样子，反而变得越来越坚硬，看来我已经没有能力从这四面八方包围着我的像石头一样的现实中解脱出来。我现在看到我那如同拉力般涌现的冲动永远被这石头禁锢起来。

我们就在人行道上原地跳跃，相互搂抱在一起，浑身冻僵，打着呵欠，我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裹在我的大衣里。我们越跳越高，我们不可拒地跳离地面，固在我每默默无语的拥抱之中。

可能这时更使我感到余味无穷的是这一段时光的缓慢流动，在等待中对结果的一种放心感。

我已经注意到，帕斯卡尔各种姿态中有一种深深的天生的慵倦，尽管她在许多其他场合显得生气勃勃，她经常用强烈的倦怠来抗拒人生，每想到这一点就让我无比感动。

第二天早晨，当我在半明半暗的房间里醒来时，发现帕斯卡尔躺在我的怀里。我隔着睡衣轻轻地抚摸她的乳房。她跟我一样的睡意蒙眬，我们带着睡意做爱，彼此抚爱对方的脸头发和身体，我进入帕斯卡尔的身体，她的肉体充满暖洋洋的睡意。我们四臂无力地交缠在起，这样又重新进入梦乡，我们的身体不时轻轻地颤抖，我们相互间温柔地抚爱，这种温柔而强烈的欲念表明我们的睡意是不踏实的。

我们不可抗拒地前进，我自己也能感到自己在前进，劈风斩浪，毫不费力。我同时感到自己正在逐渐死去，也可能还苟活着，我捉摸不透，这事情那么简单，我对此无能为力。我让渡船载着我在黑暗中不断前进，我盯着波浪卷起的泡沫有力地拍打着船身，发出使人感到宁静的拍击声，这声音透出温柔和宽厚，我的生命在前进，对，在这不断涌现的浪花泡沫之中。

当你经过一些地方只作短暂停留，或者遇见不断匆匆而去的过客，你脑子里对这个地方会没有任何印象。我当时所在的地方正在从我的记忆中逐渐消失，我舒适地感到我已记不起身在何处，我刚离开的那些地方正慢慢地从我的记忆中消失，我靠近的地方正在远离而去。

我坐在阴暗处纹丝不动，大衣口袋里的那架照相机，在我的大腿上隆起一块。我没有交出去，没有，我没有能够做到。我又在甲板上来回走了几分钟，再次靠在栏杆上。远处的地平线，并没有陆地显现的迹象，夜空一望无边，大海伸展开去，与天空融为一体，有时，对，死亡与我擦肩而过。我站着一动不动，朝下面看着波浪，把我口袋里的照相机拿出来，让它从手里掉了下去，它在船舷上碰撞了一下，掉进了大海，消失在滚滚波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