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性讲演录

艺术是一种必要的假定性。

闻一多曾经讲过，绝对的现实主义便是艺术的破产。如果对生活照抄的话，就没有艺术了，

客观生活和主观情感在假定中受胎的时候，要受到形式规范的制约。同样的素材，写成诗和写成小说、戏剧是不一样的， 生活、情感和形式在假定的虚拟中统一起来，才能构成艺术形象。 弗洛依德才写了一本书，把文学叫做“梦的畸变”（distortion），按他的说法，就是人生下来，本我就受到种种的压抑其欲望被压到潜意识里去了。这种欲望有时会在梦中以一种“畸变”的形式出现。但是，梦不是招之即来的，而文学则是通过虚拟、想象、假定的形式将之加以实现。

一种新异的想象出现以后，被广泛费赏，就可能成为模式、套路，想象的自由就变成了不自由，新异就蜕变为俗套。 真和假之间是对立的统一，过分强调真实性就会变成生活的描红，过分讲假定性就意味着虚伪或思想和道德的堕落。

中国古典诗论和画论中有一个很深刻的范畴叫作传神。意思就是反对追求形似。司空图《诗品》中甚至说“离形得似”，（唐）张彦远《论画六法》中说：“遗其形似而尚其骨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传模移写，乃画家末事。”关键在于传神。

要选取有特点的感觉，形象才会精致。 法国艺术理论家丹纳（在其著作《艺术哲学》里）提出一个理论：艺术力求形似的，是对象的某些特点，而不是全部，目的是要表现对象的“主要特征”，这个“主要特征”不但是表现某个突出而显著的属性，而且包括某个“重要的观点”。观点是作家的，是主观的。 作家应该发现自己的感觉的主要特征，把感情和思想隐藏在里面，这非常重要。不懂这个道理，就会以为要描写一个对象必须面面俱到，把全部细节罗列上去，这反而让人感觉烦琐。

视觉是瞬间的，一眼全收的。而赋体却是时间延续的，赋体铺陈越是详尽，时间的延续越是漫长，读者越是难以把纷繁的细节完全记住，转化成眨眼间的整体形象。这个矛盾在小说中特别突出，因为小说是时间的艺术，人物是在动态之中的。 静态铺陈式的缺陷，不但是时间先后连续的铺排与瞬间画面有矛盾，而且在于，它是概括的，不但外观是不变的，而且语境也是不变的，而动态的描写则是多方心灵关系中，瞬息万变，错综交织的。

要写一个特征比较丰富的人，必须拿一个特点管住其他所有特点，

周朴园的丑并不完全在于他是虚伪的。恰恰相反，他是真诚地赎罪 他真诚地相信，这张支票能顶得上30年的情感的痛苦摧残。他把金钱看得比情感更重要，就是把实用价值放在了审美价值之上，这就叫丑，丑在明明是情感的空壳，却美滋滋地自我欣是真正的丑。 相反，鲁侍萍把这张支票撕了，这就是把情感价值放在实用价值之上，实用价值等于零，情感就无穷大了，所以是极美的。

观看是没有特定目的的，没有注意中心的，而观察是有目的的，是有意注意，目的是集中在一个局部上。 没有预期的图式，就不能同化外部信息。外部信息与人的经验储存有关系，经验储存里有类似的东西，就感觉得到，否则就是聋子、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