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泊秦淮

二胡常常坐在这，一杯清茶，满腹闲情，悠悠地拉二胡。这二胡声传出去很远，一直传到附近的秦淮河上，拉来拉去，说着不成故事的故事。从秦准河到状元境，从状元境回秦准河，多少过客匆匆来去。有的就这么走了，悠悠的步伐，一声不响。有的走走停停，回过头来，去听那二胡的旋律，去寻找那拉二胡的人。

这一夜，丁家大院静得听见猫悄悄走过的脚步声。绷紧的弦，略松了松，又绷得更紧。明月当楼，寒风凄泣，竹影映在小轩窗上，像画似的。

这一年冬天出奇的冷，甚至梅花也畏起寒来。按说是梅花怒放季节，可是枝头禿禿的，像干瘪的朽藤。天阴阴的，却不下雪。

玩要的小孩子在德医师呵斥下一哄而散，阿米上前拉开车门，目送德医师钴进去。黑色的小汽车微微震动了一下，屁股后面冒出股热气，像个小蟑螂似的沿小巷爬出去。瘠瘠的小巷顿时有些空落荒凉秋风吹着路面上的一张旧报纸，一蹦一跳翻着斤斗。阿米脸上毫无表情，旧报纸不安分地乱动，一头撞在了电线杆上，风吹，鼓起来，风歇，趴下

过去的岁月像一盆水，泼在干旱的沙滩上，冲出了几道沟，转眼没了水渍。华太太卧病在床，懒地想着过去，追寻着那些早已失踪的痕迹。该忘的事自然会忘却，不想忘的事想忘也忘不了。过去的岁月像醒来的梦，像烟，像雾，像鸟在天上飞，越飞越远。记忆把过去的岁月编成一本书，删繁就简，经过合理的想象和加工，这本书中最精彩的一个章节，便是华太太妓寮探险，大闹龙蟠里。那是场轰轰烈烈的战斗，华太太大打出手，闹得有声有色。

这一天，司令又出去吃花酒。当时下关那地方，新红了个妓女小红。年纪不过是十六七岁，老南京人却能说一口清圆流利的苏还喜欢骑着小马驹，在狮子山下驰骋往来，一时声名大振。司名去访，差一点把那份干公务的心思全贴了进去。沈姨太也不管十么牛小红马小红，司令不在家，她便是在家的司令。

斯馨连忙阻止迺娴往下说。华太太已经睁开眼晴，她懒懒地看着姐弟三人，不说话。迺娴拎起筷子，不敢去接华太太的眼锋，搛了根黄豆芽，很认真地琢磨了一番，慢慢往嘴里塞。房间里光线极暗，阿米起身，把窗帘尽量拉开。迺娴示意阿米开灯，灯开了，大约是电不足，灯泡上又落满了灰尘，昏昏黄黄像个橘子。阿米重新坐下来。华太太又闭上了眼睛。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

阿米在葆兰圆圆的肩头上拍拍，让她别哭。葆兰抽泣说：“我又不想哭。”说了，伏在床上，堵住嘴，不让声音传出来。她弯着腰伏那儿，像一只肉乎乎的大虾子，阿米的手在她身上推着，感到一种实实在在的弹性。葆兰的颈子露出了一大截，白白的，阿米带些玩笑地去摸那地方，葆兰突然翻身坐起来，气鼓鼓地说：“一个蜜月里，你都没碰我，今天我也不要你碰。你不是说了吗，我们是兄妹，你别动手。

华太太对葆兰渐渐有了恶声。华府里没一天听不到华太太的呵斥。一开骂，便没有个完。也不问什么，更不要理由。婆婆训媳妇，本来天经地义。葆兰却心里觉得踏实。她进了华家门，成天看别人，轮到了自己，才意识到自己果然也是这家庭的成员。她越来越爱自己的丈夫，看着丈夫老是软弱可欺的挨骂，老是忍气吞声，她心甘情愿地乐意为丈夫分担掉一些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