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

在稠人广众之中，感得的这种孤独，倒比一个人在冷清的地方，感得的那种孤独，还更难受。

杭州人家的习俗，是吃粥的人家的女儿，非要去嫁吃饭的人家不可的。

我们都在云雾里走，离身二三尺以外，谁还能知道前途的光景呢？经里说：“不要为明日自夸，因为一日要生何事，你尚且不能知道。”这句话，你忘了么？……唉，我们都是从渺茫中来，在渺茫中住，望渺茫中去。若是怕在这条云封雾锁的生命路程里走动，莫如止住你底脚步；若是你有漫游的兴趣，纵然前途和四围的光景暧昧，不能使你赏心快意，你也是要走的。横竖是往前走，顾虑什么？

我常想着从不自爱的人所给的爱情都是假的。

男人说话将军箭，事已做出，那里还有脸皮收回来？本是打算给它一个错到底的。

偶然的这阵花香，把素威从无悲无喜的生活中解卸了下来。

我欲登芙蓉之高峰兮，白云阻其去路。我欲攀绿萝之俊藤兮，惧颓岩而踟躇。伤烟波之荡荡兮，伊人何处？叩海神久不应兮，唯漫歌以代哭！临碧海对寒素兮，何烦纡之萦心！浪滔滔波荡荡兮，伤孤舟之无依！伤孤舟之无依兮，愁绵绵而永系！

接着歌声，又是一阵箫韵，其声嘤嘤似蜂鸣群芳丛里，其韵溶溶似落花轻逐流水，渐提渐高激起有如孤鸿哀唳碧空，但一折之后又渐转和缓恰似水渗滩底呜咽不绝，最后音响渐杳，歌声又起。

我最近心绪十分恶劣，事事都感到无聊的痛苦，一身一心都觉无所着落，好像黑夜中独驾扁舟，漂泊于四无涯际，深不见底的大海汪洋里，彷徨到底点了呵。

其实人间的虫子，要想作太上的忘情，只是矫情罢了！不过有的人喜欢用情——即世上所谓的多情——有的不喜欢用情，一旦若是用了，更要比多情的深挚得多呢！……在事实上我没有和他发生爱情的可能，但爱情是没有条件的。外来的桎梏，正未必能防范得住呢？

人世的祸福正不可定，能游戏人间也未尝不是上策呢？

云青：想想朋友真没交头，起初情感浓挚，真是相依为命，到了结果，一个一个都风流云散了，回想往事，只恨多余！露沙：世界上的事情，本来不过尔尔，相信人，结果固然不免孤零之苦，就是不相信人，何尝不是依然感到世界的孤寂呢？总而言之，求安慰于善变化的人类，终是不可靠的，我们还是早些觉悟求慰于自己吧！

我觉得宛转因物，为世所称，倒不如行我所适，永垂骂名呢？

不过人到真正忧伤的时候，安慰决不生效果，并且相形之下，更触起自己的伤心来。……若果这时明白指示她母亲已经不在人间了，她一定要藉着这海浪缀成的天梯，去寻她母亲去……

可怜无父之儿复抱丧母之恨，苍天何极，绝人至此——清夜挑灯，血泪沾襟矣！人生朝露，而忧患偏多，自念身世，怆怀无限！……唯沙（露沙）经此折磨，灰冷之心，有无复燃之望，实不敢必。……露沙觉得人生真太无聊了！黄金时代已过，现在好像秋后草木，只有飘零罢了！

其实此未始非我辈自苦，何必过尊重不负责任之人言，使彼喜含毒喷人者，得逞其伎俩，弄其狡狯哉？

至于我们暂时的分别，很算不了什么。况我们的爱情也当有所寄托，若徒徒相守，不但日久生厌，而且也不是我们的夙心。（露沙对梓青说）

小的（小儿子）听着，便迫紧喉咙叫唤，作啼哭的腔调，小手擦着眉眼的部分，但眼睛里实在没有眼泪。

他心头突然一沉，似乎觉得最亲热的一妻两儿忽地乘风飘去，飘得很远，几乎至于渺茫。

“这腮上薄薄的酒晕，什么花比得上这可爱的颜色呢？——桃花？我嫌她太俗。牡丹？太艳。菊花？太冷。梅花？也太瘦。都比不上。”说着他又靠近坐一些，“呀！不用讲别的！就拿这两道眉来说罢，什么东西比得上呢？拿远山比——我嫌她太淡；蛾眉，太弯，柳叶，太直，新月，太寒。都不对，都不对。眉的美真不亚于眼的美，为什么平时人总说不到眉呢？”

幸福不是在有爱人，是在两人都无更大的欲望，商商量量平平和和的过日子。

1、我是为要强迫的去拒绝引诱，从不敢把眼光抬平去一望那可爱慕的火炉的一角。并且害得两只从不知羞惭的破烂拖鞋，也逼着我不准走到桌前的灯光处。2、神要人忍耐着生活，便安排许多痛苦在死的前面，使人不敢走拢死去。我呢，我是更为了我这短促的不久的生，所以我越求生的利害；不是我怕死，是我总觉得我还没享有我生的一切。我要，我要使我快乐。3、我厌恨我不喜欢的人们的荩献……

在寂寞里，我又想到凌吉士了，其实，话不是这样说，凌吉士简直不能说“想起”“又想起”，完全是整天都在系念到他，只能说：“又来讲我的凌吉士吧。”

莎菲生活在世上，所要人们的了解她体会她的心太热烈太恳切了，所以长远的沈溺在失望的苦恼中，但除了自己，谁能够知道她所流出的眼泪的分量？

我以为一个人当失去了自尊心，一任她的性情疯狂下去的时候，真是可怕。

既然已经有了缺憾，就不想再有福气，我觉得活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忙忙碌碌的，比活在家里，比活在有亲人的地方好些。

这样，竟说得这个具着朴素的心地的她，一时酸，一时苦，一时甜上心头，一时又咸的压下去了。

春天底口子咬住了冬天底尾巴；而夏天底脚又常是紧随着在春天底身后的；这样，谁都将孩子底母亲底三年快到的问题横放在心头上。

这样，她也恍恍惚惚地敏悟：“还是早些脱离罢，她简直探子一样地监视着我了。”可是忽然怀内的孩子一叫，她却又什么也没有的只剩着眼前的事实来支配她了。

暖和的太阳所照耀的路，在她底面前竟和天一样无穷止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