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这种对琐事的极度敏感和脆弱，在美国通常只会出现在青少年流氓团伙的犯罪记录中和神经症患者的病例里。但这就是日本人心中的美德。”

其实，在本书中称呼他为“坊っちやん”的也只有一人，即他家的老用人阿清婆。而这位阿清婆也出自没落的贵族家庭，根据其内心所秉持的旧伦理观，她顺理成章地将主人公看作了自己的小主人，并将这种旧式的愚忠发展到了偏袒和漏爱的地步。

假如世道就是这样，我也不能示弱。如不随波逐流，便不能生存，不从小偷身上捞一把，那会连三顿饭也吃不上。那么，要不要活在世上也值得考虑。

在现今社会上，单纯和直率反遭嘲笑，真叫人没办法啊。阿清在这种时候是绝不笑的，她一定是感动地倾听着。阿清比起红衬衫来要高尚得多。

说真的，没有比人再靠不住的了。

Might is right 这种对琐事的极度敏感和脆弱，在美国通常只会出现在青少年流氓团伙的犯罪记录中和神经病患者的病例里。但这就是日本人心中的美德。 在公认的结构化关系中，巨大的亏欠经常刺激动人们付出一切去感恩。 但是要做一个负债者却不容易，愤怒也会随之而来。

然而，不管我的小心思怎么转，阿清婆还是始终如一地疼我，时常用她自己的零花钱买金鳄烧或红梅烧'给我吃。冬天里她会悄悄买好了荞麦粉，遇上寒冷的夜晚为我做莽麦糊吃。常常是我已经睡了，她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荞麦糊端到我的枕边来。有时还会买砂锅乌冬面。

她说:“想吃越后的竹叶糖。”

接着他就长篇大论地说了一通育之精神。我自然是心不在焉地胡乱听着，心想：好嘛，我怎么到了这么个要命的地方呢？因为校长所说的，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他竟然冲着我这么个炮筒子牌气的人，说什么一定要成为学生的模范啦，成为一校之师表啦，一定要成为一个不仅能教书，还能育人的教育家一一一下子提出了许许多多额外的要求。也不想想，倘若真是如此了不起的人物，会为了四十个大洋千里迢迢跑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吗？

倘若是出于天真无知，跟着一起笑笑也什么关系，可你们来这一手，算怎么回事儿呢？小小年纪，竟然就如此阴险恶毒。

喜欢钓鱼、捕鸟的本就是些冷酷无情之辈，不然又怎么会以杀生为乐呢？鱼儿也好，鸟儿也好，不用说，肯定是喜欢活着而不喜欢被人杀死。若是不钓鱼、不捕鸟就活不下去，倒是另当别论。衣食无忧活得挺滋润的，可依旧不杀生就睡不觉，那也太残酷了。

马屁精阴阳怪气、指桑骂槐地胡诌了一通，气得我真想上去给他两巴掌。

如此想来，与其上什么物理学校，学什么屁用都没有的数学，当初还不如用那六百块大洋作为本钱去开一家牛奶店呢。那样一来，至少能跟阿清婆在一起，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各一方互相惦念着了。

看到别人认错、道歉就信以为真，就此原谅了对方的人，才是迂腐透顶的傻瓜。既然道歉是假道歉，那么原谅也只需要假原谅就行了一一如此考虑应该没什么不对吧。看来；若要想对方真心道歉，就一定要痛下杀手，将对方教训到真心悔过才行。

本人读中学时干了一些顽皮的事。但是有人问起谁干的时候，我从来不装熊、打怵。干就干了，没干就是没干。本人不管如何淘气，都是光明正大的。想用撒谎来逃避受罚，当初就别去淘气。要淘气就要受罚，有了处罚淘气才显得有趣。光想淘气不愿受罚，我以为这是一种卑怯的品性。

然而这世界也真叫人不可思议，看了生厌的人有着好心肠；意气相投的朋友反而是恶棍。

哪怕一杯冰水，一碗甜茶，默然感受着他人的感恩等于承认这个人的人格，表示对他抱有一番厚意。像这类事，只要掏掏腰包即可了结的，但偏让人家出少许的钱，而自己却怀着极大的感激，这不是用金钱所能换取的。我虽然无官无爵，但却是个独立自主的人，要使一个自立的人垂首表示感谢，应该看作是比百万黄金还贵重的礼仪啊！

世界要是这个样子，我也不甘示弱。我必须效法一般的世人，否则就无法生存。如果说不做拦路抢劫的恶人就混不饱饭吃，那么有没有必要活着倒是很值得考虑。

“那家伙真是混蛋”“你不管对谁都乱叫人家混蛋，今天你在学校还不是把我称作混蛋吗？如果我是混蛋，那‘红衬衫’就不是混蛋了，我总不能和‘红衬衫’相提并论呀”“那么就把‘红衬衫’叫做没骨头的傻蛋”

这完全是亲娘老子传给的鲁莽性子所造成的失策。

有时上课出点差错，当场有些不痛快，但过了三十分钟就烟消云散了。我这个人，不管干什么，即使自己想长久记挂在心上也办不到。

哪有这个道理？月薪拿得多，上课时间少，又可以逃避值班，实在太不公平了。随意制定个规章制度，自己奉为天经地义，真是无耻之尤！我对此事大为不平。可是照豪猪的话说，一个人无论怎么不满，都是无济于事的。不管一人还是两人，只要正确就应该实行。豪猪引用一句英语might is right加以论证。我不明白，问他什么意思。他说：“强权即公理。”“强权即公理”，这个说法我过去就知道，如今用不着豪猪再作详细解释。

坦白地说，我勇猛有余而智慧不足，逢到这种时候应当如何，我全然不知。虽然不知但决不服输。若就此罢休又关系到自己的脸面。要是叫人说什么江户哥儿不争气，那就太遗憾了。

我和信不过的红衬衫可以交谈，但和我所钦佩的豪猪却不搭理，天下竟有这样的怪事！

因此，不管他说得多么头头是道，不管他如何玩弄教务主任的一手想驳倒我，这些都毫无关系。能言善辩的人不一定是好人，被驳得招架不住的人不一定是坏蛋。表面上看，红衬衫俨然如君子，但外表堂皇，其内心却无法使人折服。倘若凭借金钱、权势和理论可以收买人心，那么高利贷主、警察、大学教授该最受人尊敬了。一个中学教务主任靠这点辩才就能使我动心吗？人是靠自己的好恶而行动的，不是凭一张嘴皮子就可以支配的。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不愿意加薪，好吧，我谢绝。再考虑还是这句话。再见。”我说完走出大门。头顶上的天空横架着一道银河。

长兄上学的那个时期，还有着地方举荐人材入学的贡进生制度。一些不是当今的青年能够想象的风气在校内各处流行。长兄曾告诉我，他受到过一个高年级学生写来的情书，这是一个男学生，年龄好像要比我长兄大得多。长兄是在不时兴这种习俗的东京长大的，不知他最后如何处置这封情书了。他曾告诉我，后来每次在学校的澡堂里遇见那个学生时，就觉得真窘，难为情极了。

能说会道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被说得哑口无言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人。从表面上看，“红衬衫”好像充分占住了理，但是不管表面上说得如何漂亮，总不能让人从内心里来爱他。如果用金钱、势力或歪理就能买到人心，那么放高利贷的也好、警察也好、大学教授也好，岂不都最受人喜爱了吗？一个当中学教务主任的花言巧语，怎么能说动俺的心呢？人是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来行动的，不是靠花言巧语来行动的。

往舞台右边走约五十公尺处，有一苇帘遮围的地方正展示着插花，大家都很用心欣赏，但是，我觉得那是再无聊不过的了。如果将竹或花草弄弯，而以此为乐的话，那就等于在展示自己驼背的英俊男人，或是以自己的跛腿丈夫为傲一样。

如果为了怕处分而撒谎，那从一开始就不如不淘气。淘气就离不开受处分，就是因为有处分，淘气的事干起来才觉得痛快。

世道既已如此，我若是与世无争，独善其身，便无法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