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残梦

大凡男女间之事，最是要得专心。如果两方存着一片痴心，将人世间任何纵横曲直，全部置诸度外，也不分你我，则灵肉相通，身心如一，彼此同进入海上仙山的神妙境界。若是当中有任何阻隔有如听到不悦耳的声音，闻及不愿入鼻的味觉，则此类事物立即将当事人打归尘世，此时一个人骑驾在另一人身躯之上，不仅猥亵，而且尴尬。

凡事都向它最坏的出处想去，想到不能再坏的场合里又猛忍着再加他三四分，那就逼近实际情形了。

只是最重要的仍是作画人的自信。下笔前要仔细思量检点，是否用了合适的画笔，墨是否蘸得得当。这些地方可以保证不错。但是一经动笔，错就错了。任何人的手笔也不能画得像木匠引用绳壶的笔直。而且不娇柔造作，不勉强投世俗之所好，正是画家的风格。

徐承茵不觉在旁自忖:我的毛病还是坏事做得不够。今朝既为拘谨所束缚，明日也缺乏凭借，不能大张旗鼓地悔过自新，亦即无法表扬我骨根子里有做圣贤之情操了。

承茵至此又想及:仅是好色仍不够，还要嗜酒。那就可见自的个性习惯难与新任上司调和了。

有些人将课读生徒的讲义分为两种抄本，蓝本为应付当今持政所提倡；另备白本讲义私用，也作为对付时局改变，须要归原复旧之张本。 填词名手出入于古文辞及白话之间也另有一番境界。 凡人之身躯上下及于四肢也都是传情之工具。所谓开怀大笑和跺地震怒不免形容过火，其实一个人头背稍微屈曲或胸干不意扭转，也在自知和不自知之间暴露内心之思索。 很多新政，像方田法、免役法，本身都是好办法，可是经过党派的争执，总是做得不是太过，即是不及。你要朝此方向进展我偏不合作，必定要拖垮你为止。

他先让个人凭空吵闹着各不干休，直等到大家都已气力用尽，才给这画卷一个水落石出的机会。这办法也仍可算作“先黄老而后六经”，在无为而治的宗旨下产生条理。

这画卷已定名为“清明上河图”，取其“清明在躬”之意，只表示城中一种意态，并不一定所画限于清明节那天的情事。所选资料也只有混杂的代表性质，并非一街一巷地据实写出。翰林学士张择端还有一种独出心裁的创意：他准备在画卷之右端画旭日方升，乡人贩菜进城。卷之中端也是日在正天。卷之左端方是午后黄昏薄暮。

张翰林又说：“这图卷只一尺高，倒有二十尺长，看画的人左手执着卷轴，将画向右手处伸展过去，眼光则以相反的方向，从右向左看，所以我们务必注重画中人物的动态。我向皇上请准画卷之称为《清明上河图》，紧要的在'上河'二字。内中表现着循沐河向上游而去，有主题在。”

张择端解释：于今圣上要描画东京，有如《诗经》的作者之叙民情。而《诗经》之可贵则在它的含蓄。它总是乐而不淫，忧而无伤，当中也保全了一个“不为已甚”的大道理。总之，君子之道，忠想而已矣。

只是功名富贵同样非只发愤勉强即可骤得，仍是要虚心淡泊，静候机缘。何主持提出一段故事：唐朝的杜牧作的一首《遣怀》诗，“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一方面表示他自己的顿悟，以前的问柳寻花乃是少年时不省事的小不检点，今时以二十八个字一笔勾销。另一方面，此诗也使他遇到文章知己，吴武陵见得大为欣赏，于是杜牧举贤良方正。 徐承茵不觉在旁自付：我的毛病还是坏事做得不够。今朝既为拘谨所束缚，明日也缺乏凭借，不能大张旗鼓地悔过自新，亦即无法表扬我骨根子里有做圣贤之情操了。

他又把椅子向承茵的方向推进一步，声调稍低地说，“我已经说过，百官总是百官，你将一些人贬官，甚至流放，称之为奸党邪党，他们仍然官官相护，留下的正人君子内又是邪党奸党。皇上又有何办法？除非他每事都自己一手做出，总不得不依赖百官，那他也只能马虎迁就一点。”

陆詹园用手指在自家脖子上一划，口里说：“你们两位仁兄，真是书生的见解！像宋江、卢俊义等绿林豪杰，让他们去自存自大那未免太理想了。我不知道当局对他们如何处置。总之这班匪人总以早日解决为得计。他们亲自带兵去征方腊，这是官方发送出来的消息。说不定明天还要说他们请樱征辽呢！是他们真的要去，是他们的孤魂怨魄要去，那我就不得其详了。这些草寇手下的学一倒真有用处，只要处理得好，当中确有不少仗义轻生的好子，可以为朝廷出力。假使重用他们的首脑，任之为指挥使，让们打先锋——那就未免太行险侥幸了。”

看来这描画沐京景物一事，也和筑良岳一样，处处都有皇上的主意。何以当中最重要的决策，不在一年之前公布，而一直要等到换了两个主持人之后，才搬出揭晓？又过了一天之后，他才领悟到，范翰竺所说非虚。这描画京城景色一事，甚难避免多人议论，而百官总是百官，只有众口纷坛，莫衷一是。而当今皇上也确是一个绝顶聪明人物，他先让各人凭空吵闹着各不干休，直等到大家都已气力用尽，才给这画卷一个水落石出的机会。这办法也仍可算作“先黄老而后六经”，在无为而治的宗旨下产生条理。

太史公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诚然，他过去曾口出大言，《清明上河图》的设计尚大可增进。这也仍是源于平日眼高手低的习惯，并不一定是徐承茵画的必然较张择端画的好。退一步说纵如是，也还不是自己有真知灼见，在创意上较张的强，而实际上是徒弟蒙套上了师父的手艺，蒙他训诲，弄清了好多诀窍。

那郑正放弃了刚才的笑容，却带鼓励性地说及：“你何必如此自谦！国家危急存亡之际，有志之士本当投笔从戎，理应如此，你何必顾及那些书生的观感，又说什么管窥盏测？你看那李太常少卿，也不过是一个管仪礼祭祀的官员，一朝以天下为己任，也不是在旦夕之间，成为国家的柱石？” 郑正又自谓已过中年，只能“老吏抱渎死”。 承茵忙着说：“如果校理这样抬举我，那只有感激不尽。”

她的眼神随着他说的上下游走着。“我心中矛盾，”她说着，“一方面确是别无他法，一方面我又不愿意你为着我冒不必之险。”“我不会的，”他又是一笑，“你喜欢唐诗，我念一句给你听：'圣代即今多雨露，暂时分手莫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