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之家

我们隐约地希望过能坠入爱河，但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在乎，因为我们觉得在这世上我们有的是时间。爱显得那么确定、那么乏味———爱就是毁了我们父母的东西。爱让他们过的生活就是抵押贷款和家里的各种维修，是缺乏吸引力的工作和下午两点超市里的日光灯走廊。我们寄希望于一种不同的爱，一种能理解并宽容我们人类的弱点，却不贬低我们关于自身更崇高的想法的爱。这似乎是可能的。

这是我们先在一起睡觉，然后再互相认识所付出的代价——我们分享着一种缺乏认识和爱的亲切关系。

在可以肆意挥霍青春的时候，我们轻易且几乎是随意地付出了自己的感情，因为我们错误地以为我们总是有更多的情感可以付出。

我開始能理解年少和年長之間真正的區別。年輕人有時間去計劃、想新點子。年紀大一點的得用全部的氣力去跟上已經運轉的生活節拍。(Jonathan)

我不介意去觸摸別人好意之下粗陋的內心。有時讓我覺得煩惱的是這種純樸的友情。(Clare)

我們死者的比欠生者的還要少，我們使自己快樂的唯一機會，一個很小的機會，在於欣然接受改變。可是我說不出口。(Alice)

你愛你的孩子，部分原因在於你看到的是全然赤裸的她。小娃娃的生活是沒有陰暗面的，相較之下，你認識的其他所有人都似乎被遮住了，摀住了，一肚子讓人傷心的小小技倆。(Jonathan)

我們內心的欺瞞並不會在這世上留下多少痕跡。(Clare)

我們隱約地希望能墜入愛河，但對此並不太在乎，因為我們覺得在這世上我們有的是時間。愛顯得那麼確定、那麼乏味，愛就是會了我們父母的東西。愛讓他們過的生活就是抵押貸款和支付家裡的各種維修帳單，是缺乏吸引力的工作和下午兩點超市裡的日光燈走廊。我們寄望於一種不同的愛，一種能理解並寬容我們人類的弱點，卻不貶低我們關於自身更崇高想法的愛。這似乎是可能的。如果我們不橫衝直撞，不巧取豪奪，如果我們不慌不忙的話，一種既考驗人又能滋養人的愛就有可能出現。 (Jonathan)

挽着人家的胳膊使我觉得自己更像个哀悼者，而不是来捣乱的。

也许我们不能完全从自己的初恋中走出来。也许，在可以肆意挥霍青春的时候，我们轻易且几乎是随意地付出了自己的感情，因为我们错误地以为我们总是有更多的感情可以付出。

从她的眼神里我能知道出事了，那眼神带着快要解冻的河面上那层薄冰的光泽，那明亮的褐色河水上只有对冰的回忆还在苟延残喘。

那孩子在我看来就好比一张被取消的车票，或者一只过早出炉的蛋糕。

父亲斜身躺在双人床上，那架势就像一个优雅的，几乎是庄重的被抛弃者。 一时间似乎他已经离开了我们；他具有的父亲身份退出了躯壳，只剩下个像汽车一样庞大，像婴儿一样空洞而浑朴的什么都不会的男人。

礼节要求人对自己拙劣的表现缄口不言，仿佛人实际上天生就是镇定自若的犯罪专家。

我们是不完全情侣。我们一起占据了爱的光明的上层境界，在那儿人们爱慕着异性，珍视其伴侣的古怪癖好，并祝福他（她）们。我们并非肉体上的相爱，所以也不怕那些长舌小人。我和克莱尔互相交换最见不得人的秘密，倾诉着各自最愚蠢的恐惧。我们一起吃饭，买东西，对过路的男人评头论足。现在想来，我们就如同旧小说里的姐妹：年轻漂亮的妹妹只能待字闺中，直到有人要走了容颜逊色的姐姐。而我们则是不分长幼的姊妹。我们一辈子都分享着衣裙，闲话和自我反省。我们不慌不忙地等着，看是否有谁为了另一种更为可怕的爱而要走我们中的一个人。

我讲这话时克莱尔怀疑地看着我说：“相信未来是一种差劲的美德，你说呢？有点像闭门造车。你知道吧？精神可嘉，但方式却不敢让人恭维。

年轻是压倒一切的理由。

她生活的依据是几条设想，她默默地但又狂热而不间断的信仰着他们。

她带着一股让人哭笑不得的兴奋劲儿处理着每天的事情，就像三十年代喜剧片里的第二根香蕉；就像战后的幸存者，仍穿高跟鞋，涂口红，走在废墟之中。

克莱尔的敌人是她为自己确立的形象，是她为自己培养出来的复杂性格。她有能力变得强硬、老辣和“有趣”起来，但她于心不安地与之保持着一段或多或少的距离。当她的行为举止做得太过精确时就会显得有点怪异——老练而纯熟，我看得出这是怎样的让她觉得烦恼。有时她怀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反叛心理维护着她伪装的面具，并戴着它张望外面的世界，好像在说：“没错。那又怎样？”有时她让自己感到害怕，她表演得那么自如，以致要恢复自己的本来面目已十分困难。

希望是很脆弱的，想得太多它就消失了。

他抬头看看我，好像没认出我似的；好像我们多年前相遇，现在他正努力要回想起我的名字。他的脸简直让我停止了心跳。一时间似乎他以终于离开了我们；他具有的父亲身份退出了躯壳，只剩下个像汽车一样庞大，像婴儿一样空洞而浑朴的什么都不会的男人。

可是我仍然裹足不前。我无法不去看他，即使他为此讨厌我。如果我有勇气我会对他说：“别这样，别开始恨我，你可拥有这个世界，而不必同时将我赶出你的生活。”

躺在这儿的男人是由男孩长大的。我们相遇时他二十六岁，我十七岁；甚至当时我就已经觉得他是个中年人了。他可能生来就是个大人。那些照片和玩具说不定属于某个夭折的男孩，他原先住在一幢老宅里，感到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离开世界时带走了这种感觉。留下的是收藏在玻璃柜里的瓷器和非洲紫苣苔般的坚忍。

我坐在树丛中，直到每一盏灯都熄灭，直到这栋房子全安静下来准备过夜了。然后我慢慢地绕着它走了一圈，漫天的星星在头顶闪耀。在我们之上，许多恒星变成了新星，接着又坍塌，在银河系中打出许多个洞，将他们的光拉进另一个世界。下面，就在这儿，在地球上一个蚊子和蛐蛐嗡嗡叫的夜晚，我环绕着格洛弗家的屋子运行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天晴朗得足以使银河系的光带现身于满天星斗中。那个夜晚，甚至我们寒怆的后院也显得充满着新生的希望。倘若未来是一个国度，那么这就是它的旗帜：群星衬托下一棵开花的树。

我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仿佛他是用瓷做的。我坐在他旁边如滑石粉般的地上，搂着他。 那么这就是了，我想。这就是我父亲的死亡。我不知道怎么帮他，该做什么，在哪里埋葬他。我抚摸着他纤弱的头发，这头发也曾浓密茂盛得足以支撑起她的婚姻。

我们从楼梯爬上了屋顶，那是一个涂了柏油的平台，四边是饰着图案的山墙。橘红色的夕阳悬垂在新泽西的地平线上。电视天线在地上投下错综复杂，如鸟儿般的阴影。住宅区高楼的窗户闪着琥珀色和古铜色的亮光。一朵带着红晕的胖乎乎的云吮吸着布鲁克林上空的余辉，它每一块翻滚起伏的部分都清晰得如同雕刻的象牙。带褶边的窗帘和萨尔萨舞曲从箱子对面一扇开着的窗户里吹出来。我们朝西站着，在地上留下几道二十英寸长的影子。

埃里克反对了一阵子后还是同意了睡我的床，他这么做的同时也就明显地在一定程度上放弃了对不断进行的生活的主动参与。我们都会有这种时刻，在我们最终从健康转向沉疴的某个时刻。我们放弃了以前为别人的需要着想的义务，而任由他们照顾着自己。我们的地位也发生着转换。我们成为一个新王国的公民，尽管我们仍保留了以前的自己最好和最坏的方面，可在肉体上我们失去了对命运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