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族
将军族内容简介
本书是短篇小说集,主要包括:《我的弟弟康雄》、《乡村的教师》、《那么衰老的眼泪》、《第一件差事》、《夜行货车》等1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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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这桩婚事,也许真想给我可怜的父亲一丝安慰,叫他看见他毕生凭着奋勉和知识所没有摆脱的贫苦,终于在他的第二代只凭着几分秀丽的姿色便摆脱掉了。
父亲死后不久便赶上联招考试,因此全村的人都指望着我——以一种我所厌恶的善心,期待着一个发愤有为的青年,在丧父后的悲愤中,获得高中金榜的美谈,好去训勉他们的子弟们。 当北上的列车开动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逃避之后的在庇荫中的安定。然而我不曾料到自己正走进一个更大的梦魅里去。 我把日记锁在抽屉里,趁着这一丝唐·吉坷德的英武,霍然而起,以明日之我将大有作为的意思决定去睡了。
“伊能吃些园食了,”季公说,声音有抑不住的喜悦,“我就一直信着伊必有好起来的一日——否则,这天地之间,尚有公道吗?” 天花板的漆有些脱落了,我说: “喂。” “嗯。”妻说。 “哪一天请赵老和季老来家里吃一顿饭罢。” “嗯。“妻说。 “大家都太难过了。这不好。” 妻又哽咽起来。这一夜破例由我熄掉了灯,我顺势将伊偎进怀里。但那仿佛是死囚们的拥抱,是没有欲望的。我感到伊的悲楚渗入我的臂膀里了。
带走的那一天,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我娘躲在房里哭,哭的好响,故意让我听到
他说:“光谈恋爱,安妮是个举世无匹的对手。伊是那么令人欢跃啊!但做妻子就不行了。每个男人都需要一个温顺贤淑的女人做妻子。”
他站在窗边,他说了:人活着,真绝。 然后他说:人为什么能一天天的过,却不知道活着干吗? “就是那个人。我也同他谈起我那儿子。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活着也未必比死了好过;死了也未必比活着幸福。这话我很受用。我在想,我没有为我那儿子淌过一滴眼泪,大概也就是一直这么想的罢。”
我们,和你们,就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我们的世界,说它不是真的吧?可那些岁月,那些人······怎么叫人忘得了?说你们的世界是假的吧,课天天看见的,全是闹闹热热的生活。 “以我的案情,我自认必死。”他说,“我等待的,只是死的时间。你等着的,是他人对你的生或死的决定,自然比我焦虑。”他以比起赵庆云远为年轻的首,轻轻地拍着赵庆云的肩膀,“不必为自己的焦虑羞耻的。”
那是我一生中初尝死别之苦的。这以后,我一步一步地成长。但数十年来依稀总是觉得他的死,遽而使我失落了一个对等的相似的自己,同却又仿佛觉得,因着形貌,心灵的酷肖,那失落的一切,早在小哥病死的一刻,与我重叠为一。这或者是无稽的玄想罢。我曾一半出于怀思,一半出于青年的恶戏,使用过好几个族中已经亡故的人们的名字作笔名。直到有一回,我用了小哥的名字,竟也蓦焉感到满足和安定的情绪,就此沿用了下来。 “为什么要用真儿的名字作笔名呢?“父亲曾问过。 “不知道啊,“我说,“我只是想,这样,我们就一起活着。“
——上班,几乎没有人知道,上班,是一个大大的骗局。一点点可笑的生活的保障感,折杀多少才人志士啊。
“我说过我要做你老婆,”伊说,笑了一阵“可惜我的身子已经不干净,不行了。” “下ー辈子吧!”他说,“我这副皮囊比你的还要恶臭不堪的。” 远远地响起了一片喧天的乐声。他看了看表,正是丧家出殡的时候。伊说 “正对,下一辈子吧。那时我们都像婴儿那么干净。”
当北上的列车开动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逃避之后的在庇荫中的安定。然而我不曾料到自己正在走进一个更大的梦魅里去。
伊发觉乔治·H.D.周,也许由于他是工程的技术者的缘故,是一个极端的性的技术主义者。他专注于性,一如他专注于一些技术问题一般。他的做法放佛在一心一意地开动一架机器。唐倩觉得自己被一只技术性的手和锐利的观察的眼,做着某种操作或试验。因此,即使在那么柔和,那么黯淡的灯光里,唐倩由于那种自己无法抑制的纯机器的反应,觉到一种屈辱和愤怒所错综的羞耻感。然而,不久唐倩也就发现了:知识分子的性生活里的那种令人恐惧和焦躁不安的非人化的性质,无不是由于深在于他们的心灵中的某一种无能和去势的惧怖感所产生的。
康先生想起那个被追着折回去的生命了。医生还说是个男孩子呢。但是说什么也得拿掉他。这使他颇费了一番唇舌,好不容易才说服了执拗的伊的那颗母性的心。但是从斯以后,他从阿金那里得来的妻子的细心和照拂虽然不曾减少一在某些地方,他所得的似乎要更为浓烈,然而康先生渐渐地感觉到伊的无识的眼神中隐秘着的、可悯的茫然和寂寞的光彩了。这种一个母亲对于未谋一面的生命的爱恋,对于康先生是个可惊奇的事。然则他也不是不曾想过要留下那个孩子的。
青儿负笈南下之后,在赋闲的时日中,这个相随数年的女佣,竟成为他的蛊惑了。他所受到的抵抗,竟出乎意外地薄弱而无力的。那天深夜里醒来,第个跳进他的意识的是身旁的沉睡着的女体的呼吸。那时候,他也像现在那样地仰卧着,悄悄地抽着烟。他想起了出门的青儿,想起了工厂倒闭以后的这一段突然使他意识及年岁的闲得可咒的日子,想起了他的半生,想起了辽远辽远的家乡,想起了更其辽远的童年了。悲怆和虚幻的感觉,如虫豸一般噬着他的心,他的即将衰老的欲情,便又燃烧了起来。
康先生回到卧室,注视着悲愁地空旷着的床铺。突然之间,他看见床隅绉绉地堆着阿金的亵衣。这使他如跌落一扑向它,狂人一般地嗅着。他觉得哽塞起来了,在顷刻之间康先生的身体ー寸ー寸地苍老下去了。他感到一种成人以后久已陌生了的情绪,因为他的枯干的眼眶里,居然吃力地积蓄着那么衰老的眼泪来了。
凌晨的时分了。一股不可抗拒的睡意侵袭着他们。京子夫人和菊子互相依傍着睡熟了,他们低垂的脸,仿佛夜里的睡了的水仙。医生斜着头,把双手抱胸前;陈哲沉落在他的大沙发里;许炘仰着天斜在他的藤椅子上;都深深睡熟了。太阳升起的时候,小淳安安静静地在五人沉睡的匀息里以及在初升的旭辉中断了气。然而太阳却兀自照耀着:照耀小淳的朴素的脸,照耀着医生的阳台,照耀着这整个早起的小镇,照耀着一切芸芸的苦难的人类。
我闭下了眼睛,在暗黑里吻着李的皂香的胸脯。一切都已就绪,我决定在清晨偷偷地离开他。虽然我知道现在我比什么时节都需要他,然而也不知为什么去意甚决。也许李说的并不只是一个笑话。他与彼埃洛先生同属一类。他们用梦支持着生活,追求着早已从这世界上失落或早已被人类谋杀酷刑、囚禁和问吊的理想。也许他们都聪明过人,但他们都那样独来独往,像打掉玻璃杯一样轻易地毁掉生命,像彼埃洛先生一样。但我觉得自己的七情皆死。仿佛这一生一世再也不会去爱一个人了罢。至于李,他还有他的骄做可以支持他。我知道他是个强人,在某些方面…
“贫穷本身是最大的罪恶……它使人不可免地,或多或少地流于卑鄙龊…
叫他看见他毕生凭着奋勉和智识所没有摆脱的贫苦,终干在他的第二代只凭着几分秀丽的姿色便摆脱掉了。
在对恶无可如何的时候,恶就甚或成了一种必需。而况我随后在日记中记下这样一句英雄式的话,即欲对恶如何,必须介入于那恶之中。
我不回家。我没有家呀。 我用指头刮着泪。我不回家,我要走,要流浪。我要坐着一列长长的、豪华的列车,驶出这么狭小、这么闷人的小岛,在下雪的荒瘠的旷野上飞驰,驶向遥远的地方,向一望无际的银色的世界,向满是星星的夜空,像圣诞老人的雪橇,没有目的地奔着
逐渐地,过了三十岁的改革者吴锦翔堕落了。他如今只是一个懒惰的有良心的人……每学期剩下来的薄本一定卖掉以添购体育用具;他从没有让学生打扫他自己的房子或利用他们的劳力为他自己的厨房蓄水;他为贫苦的学生出旅费参加远足。凡此种种,当然少不得有人嘲笑他的愚诚的。但这些行为对于吴锦翔毕竟不只是一种道德或良心而已,而是一个大的理想大的志愿崩坏后的遗迹
“下一辈子罢!”他说,“此生此世,仿佛有一股力量把我们推向悲惨、羞耻和破败… 远远地响起了一片喧天的乐声。他看了看表,正是丧家出殡的时候。伊说: “正对,下一辈子罢。那时我们都像婴儿那么干净。”他们于是站了起来,沿着坡堤向深处走去。过不一会,他吹起《王者进行曲》,吹得兴起,便在堤上踏着正步,左右摇晃。伊大声地笑着,取回制帽戴上,挥舞着银色的指挥棒,走在他的前面,也走着正步。
“孩子,此后你要好好记得: 首先,你是上帝的孩子; 其次,你是中国的孩子; 然后,啊,你是我的孩子。 我把这些话送给你,摆在羁旅的行囊中,据以为人,据以处事……”
雨落着。我竟而突然披着一身湿湿的乡愁了。 然而我依然护着伊:小心翼翼地护着我的乡愁。 但是,终于会有一天,我要好好地对一个真正为我所爱的女人说这一支故事罢,我想。我要伊在我的怀里静静地听完它。我要说:亲亲我讲个故事你听。那时辰一定也落着雨罢。伊拍着手说:讲故事讲故事。我要如今夜一般围抱着伊,这样,我便怀抱了整个的乡愁了。
在这样局促、看不见生机的地区里,每个人仿佛都在企望着能在每一个片刻里发生一些特别的事,发生一些奇迹罢一一或者说:一场斗架也好,一场用最污秽的言语缀成的对骂罢,哪家死个把人罢,不然哪家添个娃娃也一样。只要是一些能叫他们忘记自己活着或者记起自己毕竟是活着的事,都是他们所待望的。 伊生活在另一个常人所惯于取笑但却无由企及的月光一般的世界里。谁也不知道伊那终年沉默若哑的语言,在诉说着些什么谁也无由了解伊坐在门槛上和无数个夜的世界里的关系。伊的世界有月圆月缺,有繁星,有寒霜,有猫的脚步声,有远归的雁的啼叫。
至于胖子老莫,则后来据说很为一种“杀婴的负罪意识”所苦,竟使他感觉到一种无能在威胁着他。这个威胁使他焦虑万分,却屡试而爽。但胖子老莫终于得到这样的一个人道主义底结论,而深信不疑。那就是:“每次想到那个子宫里曾是杀婴的屠场,一个真诚的人道主义者,是不会有性欲的。”他必须强迫自已深信这个结论而不疑,才能够战胜在他里面日深日地蔓延着的去势的恐怖感。
一个月后妻也忽然死了。那是怎样也预料不到的事。然而伊却死了。入殓的时候,我望着伊的白油油的、仿佛面具的脸,感到生平不曾像这个片刻那样爱着伊。我没法像季公那样地号泣,致使娘家有些忿忿的意思了。然而我却深信妻必能了解的。我忽然想起赵公话: “……能那样地号泣的人,真是了不起呵!”
善心的村人们都主张伊之应该辍学,而我往往用装着怒目的谦恭的脸回说我立意让伊念完高中的课业,他们总是惋惜地困惑着我的意见,而竟都不把这事列入他们需求美谈的标准里。这些毛虫们!我无声地说。
我用指头刮着泪。我不回家,我要走,要流浪。我要坐着一列长长的、豪华的列车,驶出这么狭小、这么闷人的小岛,在下雪的荒瘠的旷野上飞驰,驶向遥远的地方,向一望无际的银色的世界,向满是星星的夜空,像圣诞老人的雪橇,没有目的地奔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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