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一年

阳光是极好的镇静剂，时光悄无声息如梦幻般流去。日子悠长舒缓，甚至有些慵懒，生活如此快乐，还有什么事可烦呢？

我们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一定得学会对寄予无限希望的事情不抱任何期望，如此，那怕一点点进展都是欣喜。

天气变化对普罗旺斯人的影响真是立竿见影。他们期待着天天都碧空如洗、艳阳高照，一旦天不如己愿便马上变得郁郁寡欢起来。他们把下雨天视为一种人身冒犯，聚在咖啡馆里摇头叹息、相互安慰，或者忧心忡忡地看着天空，仿佛即将有大群蝗虫伴随雨水从天而降，可恶地填满人行道上的水坑。假如遇上比下雨还要恶劣的天气，比如气温骤降至零下几度，情形就更惊人了：所有人都蜗居家中，街上杳无人迹。

新的一年从午餐开始 谈及新年前夜，我和妻子认为，年复一年毫无新意，不过是最后一刻的放纵与千篇一律的应酬。那些推辞不掉的酒宴，以及午夜时分传递祝福的祝酒和亲吻，简直令人沮丧。

乡野出奇的沉寂，如同荒漠一般。这个午后最适合泡泡游泳池、躺躺吊床、看看闲书，这个午后也难得地没有工匠施工，没有客人侵扰，连时间都好似慢下了脚步。

那个男人站在一棵老胭脂栎下，正细细地瞧着树根周围的青苔和草丛。他右脚套着过膝高的钓鱼用塑胶防水长靴，左脚穿着跑鞋。一只手拿着长长的棍子，另一只手则挽着一个蓝色塑料购物篮。 他又转到树的一侧，向前伸出穿长靴的右脚，神经兮兮地用木棍在草丛里戳戳点点，像极了击剑手在提防迅猛的还击。片刻，长靴右腿再次出击：防守、戳刺、后退、戳刺。他全情投入这场决斗，无暇四顾，当然也无从知道我就在一旁的小道上观赏他的一举一动，同样全情投入。

一夜醒来，我们便发现变了季节。 大雨在夜间倏然而至。又持续下了一整天。雨水不像夏天时那般温热大颗，而像是一袭灰色的水幕，从天空笔直垂落。冲刷着葡萄园，压倒了灌木丛，把花圃揉成泥泞，又把泥泞化作褐色的溪流。

这一年，我们不是窝在家中，就是逛在山谷里，着迷于日常的琐琐碎碎，只顾着自我陶醉。有过沮丧，常常不适，却从未感觉乏味或失望。最重要的是，普罗旺斯已成我们的家。

午后，树影筛出的阳光斜进半开半合的木制百叶窗，如同半梦半醒的眼波，那诱惑令人难以抗拒

樱桃闪现出点点红晕，葡萄藤一改冬日枯颜，覆上了鲜绿的叶片。山色葱茏，尽显妩媚。轮胎规律的沙沙声回响于耳边，迷迭香、薰衣草和野生麝香草的阵阵幽香萦绕于鼻际。

阳光是极好的镇静剂，时光悄无声息如梦幻般流去。

时间在普罗旺斯是一种极富弹性的商品，即使再清楚明确的词汇也不足以界定它的真实含义。

我们从来不会感到无聊。恰恰相反，我们忙着呢。我们觉得法国乡村生活的每一天都新鲜有趣。我们享受着慢慢改造家里的生活环境的乐趣，以使周围的一切都按照我们的生活方式而存在。我们设计花园，种植草木；计划着铺建一座法国滚球场；另外，我们的法语也有待进一步提高；同时，还有那么多村落、葡萄园和市场等着我们去开发、去欣赏。时光过得很快，根本无暇多想别的。

阳光是极好的镇静剂，漫漫岁月几乎是无知无觉中便欢快地流逝了。生活是如此的美好，其他任何事物都无需牵挂。

当地一位老人就这一点解释道：“死人应该拥有最好的景观，因为他们要在那里待很久很久。”

几分钟后，他不负众望地返回，在留下一大罐杀虫剂和最后的晚安祝福后，他再次飘然而去，就像他飘然而来，轻轻地挥一挥手，不带走一只蝙蝠。

午后，树影筛出的阳光斜进半开半合的木制百叶窗，如同半睡半醒的眼波，那诱惑令人难以抗拒。

“天气很棒，是不是？”他夸张地挥舞起裹着天鹅绒袖子的手臂，整个村庄、萨德侯爵城堡遗址、远处的群山和清朗的天空尽在这一挥之中。这看似随意却包揽一切的动作，让人感觉他指给我们看的不过是自家院落的一角。“能住在普罗旺斯可真是福气啊。”

我们这些来自都市的人，或许会把小兔子当宠物，对鹅产生亲近之情；我们从超市买来干净卫生的肉类，绝不会联想到动物活着的模样；我们吃的真空包装的猪排，经过杀菌处理，似乎也与温热肮脏的活猪毫无关联。可在乡下，死亡与晚餐之间的联系又怎么回避得了？

谈及新年前夜，我和妻子认为，年复一年毫无新意，不过是最后一刻的放纵与千篇一律的应酬。那些推辞不掉的酒宴，以及午夜时分传递祝福的祝酒和亲吻，简直令人沮丧。

厨房的铃声停歇了，主厨终于走了出来，问我们吃得好不好。她的脸被炉火熏得红彤彤的，看上去不过六十岁。（80+）夫妇俩此时站在一起，他将手臂搭在她的肩头，她则谈起满屋子的古董家具，说这可是她的嫁妆，他又不时插嘴打趣。他们的幸福一眼可见，他们也热爱现在的工作。我们离开的时候，不禁感叹：迟暮的岁月也许并不是那么糟糕。

杏树枝头，点点花苞初绽芳颜。白昼变长，黄昏时天边泛起迷人的粉红涟漪。狩猎季节已过，要等六个月猎枪才能再度派上用场，猎犬才能再次出击。葡萄园里又忙碌起来，恪守农时的农民开始照料葡萄树，而那些散漫懒惰的家伙此时也匆匆跑到地里修建葡萄枝，这些活计十一月就该做好的。普罗旺斯人迎接春天的激情难以言表，仿佛大自然给每个人都注射了一剂兴奋剂。

山花遍野，草木葳蕤，蔬菜的新芽冒出了头，空气中弥漫着勃勃生机。咖啡馆的桌椅也摆到了人行道上。更有率性乐观的人，已经到鞋垫外面五颜六色的货架上挑选了轻便的帆布鞋。

在英国，捐一袋血的报偿是一杯茶和一块饼干。但在这儿，针管一拔掉，就被领到一张由义务服务者照管的长条桌前。想来点儿什么？咖啡？巧克力？牛角面包？奶油蛋卷？火腿三明治？蒜香腊肠？要不来点儿红葡萄酒？多吃点儿！多喝点儿！把抽走的血补回来！把肚子填饱！

穿袜子这事，好像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手表也一直躺在抽屉里，我发现只要瞧瞧庭院中树影的变化，就可以把时间猜个八九不离十。不过日子不大记得了，可那又有什么要紧的？我几乎成了园中一颗无所欲求心满意足的蔬菜，只是偶尔在电话里和那些远在办公室的人聊上几句，算是与现实生活保持了联系。

我们已经学会了以季节为单位计算时间，而不再掰着手指头数天数或周数了。反正，普罗旺斯不会因为我们而改变生活节奏。这一年，我们不是窝在家中，就是逛在山谷里，着迷于日常的琐琐碎碎，只顾着自我陶醉。有过沮丧，常常不适，却从未感觉乏味或失望。最重要的是，普罗旺斯已成我们的家。

我们简直是为了英格兰的荣誉而战。

我们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一定得学会对寄予无限希望的事情不抱任何期望，如此，哪怕一点点进展都是欣喜。

阳光灿烂的日子，你如果发现了一棵理想的橡树，得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木棒在树根周围轻轻拨弄。假如有苍蝇惊得直直飞出草丛，做下标记，然后开始挖掘。这种情形，通常是你惊扰了天性喜欢在松露上产卵的苍蝇家族（它们的作为无疑为松露增添了某种特别风味）。沃克吕兹省的农民现在都惯于使用木棒探索法。比起牵着一头猪到处晃荡，手拿木棒就不那么招人耳目了，行动也变得更加隐秘。采菇人自然都希望能保守秘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松露来源。

法国美食遍地，但正宗与否至为重要，比如：最纯的橄榄油产自尼永，最鲜的芥末酱产自第戎，最棒的瓜果出自卡维隆，最好的奶油出自诺曼底。至于上乘的松露，公认来自佩里戈尔，自然身价更贵。但是，你怎么知道着急买自卡奥尔的松露，不是几百公里外的沃克吕兹省出产呢？除非你认识某个值得信赖的供应商，否则便无法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