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栗与不安

在一家剧院，碰巧后台起火了，小丑出来对观众讲话。他们认为这是一个笑话，并鼓起掌来。他又告诉他们，他们依然欢闹不止。我想，这是世界将被毁灭的方式——在才子们和小丑们普遍的欢闹声中，谁相信这全然不是玩笑。

生存于我已变成一杯苦酒，然而必须一口一口地、慢慢地、计算着喝下去 无人能死而复生，无人来到世上不哭泣。无人询问何时想进来，无人询问何时想出去。

它绝不会抛弃我，那样的事它曾做过一次。那是在一次可怕的暴风雨中，我独自站在 Kongens Nytorv上，没有一个人理我，然后，我的雨伞张开了。我感到困惑，不知是否由于她的不忠实而遗弃它并变成了一位愤世嫉俗者。我对他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所以无论是天晴下雨我总是把他携带在身。当然，这表明我不仅仅是因为它有用才喜欢它，我有时会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装成在室外的样子，一会靠在它上面，一会把它撑开，一会又把我的下巴放在她的手柄上，然后又将它移到我的嘴唇边，等等。

我正像那头吕纳堡的猪一样。我的思想是一股激情。我擅长用鼻子为他人拱出地下的块菌，我自己在他们身上找不到任何乐趣。我用自己的鼻子去对付难题，对于它们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把他们抛到我脑后去。

我的悲哀是我的豪华城堡，它像个鹰巢一般位于云端中的高高的山巅之上。没有任何人能借风暴夺取它。我从那里向现实突击，攫取我的战利品，但我不在那儿驻守。我把自己的战利品带回家，这件战利品是一幅画，我把它织进了域堡里的那块挂毯。然后我像个早已死去的人一样活着。我所体验过的一切，是我沉浸在忘却的洗礼中，直到回忆永恒一切短暂的、偶然的东西被忘却、被抹掉。我坐着，像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沉思着，用柔和的声音解释那些画，声音近乎耳语，我身旁坐着个孩子，聆听着，虽然在我讲述之前他便想起了一切

多么奇怪啊！人们对于失去和保存怀着那么模棱两可的焦虑，却紧紧抓住此生。

我发现生命的意义就是谋生度日，它的目标是成为一个评议员，爱情的丰富多彩的快乐是要得到一个富有姑娘，友谊的神圣是要在经济困难中相互帮助，智慧就是多数人设想应当是的无论什么东西，热情就是要发表讲演，勇气就是要冒被处十元罚金的风险，热诚亲切的话语就是在饭后说“这对你有好处哩”，虔诚就是要每年去一次圣餐会。我明自了这些，于是笑了。

一个人不仅应当对他人成为ー个谜，而且也应对自我成为一个谜。我检视自我；当我对此疲乏了时，抽支烟消遣一下并想一想：上帝知道我们的主实际上对我有何打算，或者他想怎样对待我。

我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回音。为什么它是我的朋友？因为我爱自己的哀，回音不会把从我这里夺走。我只有一个知己，那就是黑夜的宁静。为什么它是我的知己？因为它保持着沉默。

将会发生什么？未来将带来什么？我不知道，我毫无预感。当一只蜘蛛把自己从一个固定的点往下抛进自己结的网中时，它看见自己面前是一个空荡荡的空间，它在其中找不到任何立足点，它却劳累过度。我的情形也与它一样。我面前仍是一片空荡荡的虚空，我却被自己身后的一个结果推动着。这种生活周而复始，令人惊骇，不可忍受。

我相信，我有勇气怀疑一切；我相信，我有勇气同一切战斗；但我没有勇气承认任何东西，没有勇气拥有、顺从任何东西。大多数人都抱怨世界是如此没有诗意，以致生活中的事情不如在小说中那么忍受得了，在小说中机遇始终是那么有利。我则抱怨在生活中与在小说中不一样，一个人在生活中拥有要与之战斗的冷酷的父亲、饭桶和巨人，要解救被迷惑的公主。所有这些敌手加在一起，比得上我与之搏斗的、我自己赋予其生命和存在的、苍白、没有血色、生命力顽强的夜间活动形式。

忧郁具有最好的喜剧意义，最富饶 往往具有最佳的庄稼人的意义，放荡经常具有最佳的道德意义，不信教的人往往具有最佳的宗教意义，但是仅仅凭借智力便可知：正是通过原罪，人才获得了对于拯救的最初一瞥。 除了我对别的大量的了解之外，我有一个更加内在的知己一我的抑郁症。在我的欢乐当中，在我的工作当中，他召唤我，把我叫到一边，即使我在身体上仍然处于良好状态。我的抑郁症是我所知的最忠实可靠的情人—— 因此毫不奇怪的是，我获得了爱情。

人们是多么没有理智啊！他们从未运用他们所拥有的自由，却要求那些他们并不拥有的；他们有思想的自由——却要求言论的自由。

因此，我宁可做一名猪倌宁可被猪理解，也不愿被一位诗人所理解，不愿被人们所误解。

在宗教阶段，人摆脱了世俗和道德的束缚，凭信仰生活，他只作为自己而存在，面对的只是上帝。

浪漫主义始终是文学、艺术乃至人生哲学的基质，是一种基本的人生态度。

个体存在的本质是孤独，存在的根本任务是选择，选择即选择孤独，即孤独地选择。

真实存在的只能是个人内心中的存在，是人的个性、人的内心体验。个人在内心中体验到的不幸、痛苦、欲望、悖谬、恐惧、绝望等等，不能用语言表达，不能为理性说明，当然也不能成为观念体系的组成部分。它们是一种纯粹的主观性，亦即内在性，这种内在性就是最基本的存在。

对经典也可以有不同的读法。一个学者可以把经典当作学术研究的对象，对某部经典或某位经典作家的全部著作下考证和释的功夫，从思想史、文化史、学科史的角度进行分析。这是学者的读法。但是，如果一部经典只有这一种读法，我就要怀疑它作为经典的资格。惟有今天仍然活着的经典才配叫做经典，它们不但属于历史，而且超越历史，仿佛有一颗不死的灵魂在其中永存。正因为如此，在阅读它们时，不同时代的个人都可能感受到一种灵魂觉醒的惊喜。在这个意义上，经典属于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