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

它们呼应两种不同类型的知识。一条道路深入有没有实体的理性构成的精神空间，你可在其中追踪各条回合的线索、各种投射、各种抽象形式、力矢量。另一条道路穿过一个不满物体的空间，试图通过在纸上填满字句来创造那个空间的文字对等物，其中涉及最小心谨慎的努力，要是写下的呼应没写下的，呼应一切可说和不可说的。

通过难以捉摸的、粉末似的文字的微尘，来重建世界的物理本质

这些不规则的、无比精细的复杂的形式的无线多样性 他们把使用文字视作孜孜不倦地探索事物，不是要接近事物的实质，二是要接近事物的无线多样性，触摸食物那永不会枯竭的多种多样的表面。

“我对文学的信心，包含在这样一个认识中，也即有些东西是只有文学通过它独特的方式才能够给予我们的。因此，我愿意利用这些演讲，谈论文学中我所珍视的某些价值、品质或特点，尝试把它们放置在新千年的框架里做一次透视。”

在通常所称的“图像文明”中，个人想象力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那种召唤不存在的事物的形象的力量，还会在日益被预制的影像的洪水所淹没的人类中继续发展吗？曾经有一个时期，个人的视觉记忆仅限于他的直接经验的遗产和反映于文化中的为数不多的形象库存。之所以有可能赋予个人神话以形式，是因为这种记忆的碎片以意想不到和浮想联翩的组合方式聚合在一起。可如今我们遭无数影像狂轰滥炸，再也无法把直接经验与我们从电视上看了几秒钟的东西区别开来。记忆充斥着杂七杂八的影像，犹如一个垃圾堆，一样东西要成功地从中突显出来，可能性已愈来愈小。

想象是个可以落进东西的地点

每一个故事都是从遗忘深处脱颖而出的。

有时候我觉得世界正在变成石头。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都缓慢地石头化，程度可能不同，但毫无例外地都在石头化，仿佛谁都没能躲开美杜莎那残酷的目光。

轻是与精确、果断联系在一起的。瓦莱里曾说，要轻得像一只鸟，而不是羽毛。

悲伤减轻之后成为忧愁，滑稽失去自身的重量则变为幽默。幽默把自我、世界及自我与世界的关系都放在被怀疑的位置上。

叙事是对时间连续性的加工，用延长或压缩的办法来对时间的行程施加影响。 一些重要的传说情节被重复，除了因为重要，也因为它的叙事效果像诗歌中的韵脚一样容易被重复。

他那漆黑的头发下边，额头和眼皮总在沉睡，而下半个脸却习惯做出嗤笑的样子。

艺术家的想象力是一个充满潜能的世界，没有任何作品可以成功实现这些潜能。我们通过生活来体验的，是另一个世界，回应其他有序或无序的形式。在稿纸上累积起来的一层层文字，像画布上的一层层颜料，又是另一个世界，它同样是无垠的，但较容易控制，较不受公式化表述的束缚。这三个世界之间的纽带，就是巴尔扎克所称的难以定义：或者，我宁可把它称为难以决定，也即由一个包含其他无限的整体的无限的整体构成的悖论。

有时候我似乎觉得，一场瘟疫已传染了人类最特殊的天赋——对文字的使用。这时一场祸害语言的瘟疫，它体现于丧失认知能力和直接性；变成某种自动性，往往把一切的表达都简化为最通用、划一和抽象的陈套，把意义稀释，把表达力的棱角抹去，把文字与新环境碰撞所引发的火花熄掉。

保罗.瓦莱里说：“应该像鸟儿那样轻，而不是像羽毛。”

“你们会觉得奇怪，这种杂乱无章混合在一起的物质怎么能非常偶然地组合成人，而构成人需要多种物质。你们不知道这种混合物质在构成人时，因为少了或多了一些需要的或不需要的成分，曾上亿次第没有组合成人而组合成石头，组合成铅、珊瑚、花儿、彗星。在如此众多的不断变化和运动着的物质之间，偶然地组合成了少数我们所见的动物、植物和矿物，怎么能不令人奇怪呢。犹如掷了上百次色子才掷出一个对双来，这怎么能不让人惊奇呢。从这个简单的动作中不可能不掷出个什么来。掷出来后，那个只考虑为什么掷不出来的人，总会感到惊奇。”

戒指的中间是空的，象征不存在的东西，虚无的东西，失去的东西。

叙事是对事件的连续性的一种加工，是采用延长或压缩的办法来对事件的行程施加影响。

故事仿佛是一匹马，是个运载工具。它有自己的步伐，或疾走，或奔跑，依路标而定。

从开始创作生涯那一天起，我就把写作看成是紧张地跟随大脑那闪电般的动作，在相距遥远的时间与地点之间捕捉并建立联系。

所谓观察就是用想象力的眼睛去查看我要观察的那个物理空间

引用瓦莱里：“一部哲学著作应该少到可以拿在手中。”

紧凑只是我想要谈论的题目的一个方面，我只想说，我常常梦想那些篇幅浩繁的宇宙论式著作、英雄叙事诗和史诗能够压缩到警句的篇幅。在我们面临的更为繁忙匆促的时代；文学应该力争达到诗歌和思维的最大限度的凝炼。

作家的作品必须包含多种节奏，包括武尔坎的和墨丘利的：凭借耐心而细密的配置而取得的某种紧急的信息和一种瞬时的直觉，这种直觉一旦形成，就获取了某种事物的只能如此别无他样的终极形式。但是，这也是时间的节奏，时间流逝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感觉和思想稳定下来，成熟起来，摆脱一切急躁或者须臾的偶然变化。

在其他媒体都超乎想象地快速、无远弗届、高奏凯歌，且眼看就要把一切沟通都简化成单一、同质的表面的时代，文学的功能是沟通各种不相同的事物，且仅仅因为它们各不相同而沟通，非但不锉平、甚至还要锐化它们之间的差异，恪守书面语言的真正旨趣。

灵活性也许源自灵感的一闪，但也需要耐心寻找贴切字眼，寻找每一个字都不可替代地句子，夜即声音与意念的最有效结合。我深信，写散文应该像写诗一样斟酌。两者都要寻找独一无二地表达，简明、浓缩、可记。

恰如其分地使用语言，可使我们小心翼翼、集中精神、谨小慎微地接近在场或不在场的事物，敬重在场或不在场的事物所无言传达的东西。

幻想是一个下雨的地方。

不是错过成为作家，而是相反，丝毫不差地与作家对接，变成芸芸作家。而真正的作家，应是像人类的诞生——而不是像一个人的诞生——那样独一无二而又合情合理。

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又是什么？是经历、信息、知识和幻想的一种组合。每一个人都是一本百科辞典，一个图书馆，一份物品清单，一本包括了各种风格的集锦。在他的一生中这一切都在不停地相互混合，再按各种可能的方式重新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