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心

一股灌肠的香味就让我恢复了青春，让我站了起来，它像阵阵热浪刺激着空了两天两夜的胃。它压倒医院的气味，它来自天堂，这美妙的伴着大蒜和胡椒的剁碎马肉的香味。

“太太，我给您移植一副猴子卵巢。”他宣布，严肃地朝对方看了一眼。

菲利普·菲利波维奇越说越激动。鹰钩鼻的鼻翼频频鼓起。饱餐后，他精力充沛，犹如古代的先知，声若洪钟，头上的白发闪着银光。

“……顺便说说，反动这个说法我也受不了。‘反动’什么意思？莫名其妙。鬼才知道！所以我说，我刚才的话里没什么反动的东西。那是常识，是生活经验。”

按我估计，情况大致如下：移植的脑垂体打开了狗脑的语言中枢，于是它不断说话。我认为，我们面对的是一副刚刚复苏，然而原本已经发达的脑子，并非一副再造的脑子。噢，进化论的奇妙证明！噢，从狗到化学家门捷列夫的绝顶伟大的锁链！我还有一个猜想：沙里克的脑子，在狗的生活阶段已经积累了无数概念。它一开口便是街上流行的粗话。这些话当然是它以前听见并且储存在脑子里的。现在走在街上，看见迎面跑来的狗，我内心总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上帝知道，它们脑子里装着什么。

病史到此结束。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新的机体。对它的观察需要从头开始。

“我在手术时受了重伤，”沙里科夫低声哀叫，“你瞧，他们是怎么对我的。”他指了指自己脑袋。他的额头上横着一道很新的刀疤。 “您这是闹无政府主义，闹个人主义？”施翁德尔问，两道眉毛高高扬起。 “我应当享受白卡。”沙里科夫回答得很干脆。

“您还处在最低级的发展阶段，”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的声音盖过大夫，“不过是个初具人形、智力低下的生物。您所有的行为都是野兽的行为，而您居然在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面前放肆透顶，也愚蠢透顶地提议什么把一切平均分分……同时，又在偷吃牙粉……”

脑垂体不是悬在空中，它毕竟移植在狗脑上，您得让他有个驯化过程。现在沙里科夫表现出来的只是狗的残余习性。再说您得明白，抓猫在他所有的行为中还是最好的。您想想吧，问题的可怕在于他现在长的不是狗心，恰恰是人心。在自然界所有的心里，就数人心最坏！

对沙里科夫施加暴力时，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始终保持沉默。他可怜地佝偻着站在门框旁，啃手指甲，两眼望着镶木地板。突然，他朝沙里科夫抬起眼睛，喑哑而又机械地问： “您是怎么处理这些……死猫的？” “皮做大衣，”沙里科夫回答，“肉做食品，赊给工人。”

“没有危险，”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激烈反驳说，“谈不上什么反动。顺便说说，反动这个说法我受不了。‘反动’是什么意思？简直莫名其妙。鬼才知道！所以我说：刚才我的话里没有什么反动的东西。那是常识，是生活经验。”

第二天，狗戴上宽大豪华的项圈。开始，一看镜子，狗伤心透了，赶紧夹起尾巴躲进浴室，寻思怎么在柜子或者箱子上把项圈蹭断。但狗很快明白，它简直是傻瓜。济娜用链条牵着它，在奥布霍夫巷散步。狗走着，就像囚犯，羞红了脸。然而，着普列奇坚卡大街走到基督教堂，它彻悟了项圏在生活中究竟意味着什么。一路上，它看到所有狗眼里充满疯狂的嫉妒，在苗尔特维巷附近，一条断尾巴细腿的看门狗，竟对它汪汪乱叫，骂它是“老爷家的走狗”“奴才”。穿过电车轨道时，民警朝项圈投来满意和尊敬的目光。 太讽刺了！

“您是处在最低级的发展阶段，”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的喊声压过了大夫，“还只是个刚刚形成着的，智力低下的生物。您的所作所为都纯粹是野兽的行为，而您却在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面前奢谈社会分配，什么把东西都分了算了，这个天大的方案同样是天大的愚蠢，真是放肆得让人不能容忍……可就在这同时，您又在偷吃牙粉……”

呵！现在明白？可我在手术后十天就明白了。所以，施翁德尔是最大的笨蛋。他不了解，沙里科夫不是对我，而是对他更可怕、更危险。他现在极力撺掇沙里科夫反对我，没想到要是有人也来这一手，撺掇沙里科夫反对他施翁德尔，他就完了。

“习惯了。我是贵族家的狗，是有教养的生物，尝到了好日子的味道。再说，自由是什么？是烟幕，是幻想，是假象……是惹麻烦的百姓的胡话……”

信奉两个神不行！不能同时既打扫电车轨道，又安排什么西班牙穷苦百姓的命运！这谁都办不到，大夫，况且他们几乎落后欧洲人两百年，直到现在连自己裤子还不大会扣呢！

我是贵族家的狗，是有教养的生物，尝到了好日子的味道。再说，自由是什么？是烟幕，是幻想，是假象……是惹麻烦的百姓的胡话……

人类会自动考虑这个问题，为了进化，每年都坚持不懈地从千千万万废物中区分和创造出几十个杰出的天才，把地球装扮得更漂亮。

世上没比门卫更坏的。比清洁工危险十倍，简直就是凶神恶煞，比猫都可恶。穿金边制服的屠夫。

“又是开大会，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济娜回答。 “又是开大会！” 菲利普·菲利波维奇伤心地高声叹息，“唉，这么说，糟了，卡拉布霍夫公寓完了。只好搬家，可往哪儿搬呢，请问。往后肯定这样，开始，天天晚上唱歌，然后厕所管道冰冻，再后锅炉房的锅炉破裂，等等，卡拉布霍夫公寓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