杶庐所闻录 养和室随笔

昔邱仲深据杜诗‘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以证唐代之行海运，顾亭林据‘蜀麻吴盐自古通，’及‘风烟渺吴蜀，舟楫通盐麻’以证唐代之无行盐地界。余亦尝举‘商胡何日下扬州，忆上西陵旧驿楼；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游。’以证堂时胡商在中国握有经济威权。汉人亦尝以马伏波比胡贾。然则上可以厕身于名将，下可以通问于诗人，其地位讵不重哉？吾国自汉以来即取门户开放主义，受经济侵略之胁迫者已二千年于兹。[5]此等重要史实，散在诗文中者，前人多未措意耳。

岭以南有黄色而酢质之果，俗呼柠檬，近年制为汽水，或切以瀹茗，人皆视为西洋食品，未有知为中国所固有者。按元吴莱《渊颖集》有《岭南柠檬子解渴水歌》，正即今之柠檬水。而杭世骏《道古堂集》有《梨朦诗》云，‘粤人呼宜母，亦或讹宜濛，粤稽《桂海志》，是物为黎朦’，是黎朦出《桂海虞衡志》，其名尤古，且近于正。

《野获篇》云：世宗万年每写夷狄必极小，凡诏旨及章疏皆然，盖欲尊中国卑夷狄也。

乾隆末年，阮文达任山东学政，毕秋帆任山东巡抚，时文达断弦，秋帆谓文达之父曰：吾女可配衍圣公，公为媒，衍圣公之本生胞姊可配公之子，吾为媒，遂缔婚姻。嘉庆元年，文达以阁学督浙学，以钱塘门外为公馆，行亲迎礼，卤簿鼓吹，填塞道路，杭城内外士民妇女观者以数万计。某君贺诗曰：‘压奁只用十三经’之句，夫人名璐华，自号唐宋旧经楼。年五十六，道光十二卒于云南督署。当时以为盛事，见《雷塘庵弟子记》及《履园丛话》。

曾国藩通籍后买《二十三史》一部，自课每日点十叶。王闿运亦自课点《二十四史》，每日可一本，且补《晋》以后诸史传赞，盖每人作赞一二句，自易记忆也。然其法止能施于列传，而不能施于诸志。读史者尤宜于诸志观其会通；不应专以记诵人物事实为能。王夫之尝讥陈大士自诩三个月看毕《二十一史》，正谓此也。今人看书已不似古人之拙，能看毕《二十四史》殊不为难。然肯用此功者殊不多见。惟新会陈垣曾以一年之力繙《四库全书》一过。

彰仪门内白纸坊一带，居民以废纸入池，制为各种粗纸，以博微利。地以此得名。街巷中有负筐之贫妇沿门乞字纸，而以火柴一二盒为酬，曼声唱曰‘换取灯儿’，即为此也。制成之纸号曰还魂纸。其中往往仍存字迹，迷信者以为亵凟字纸，辄创为惜字会馆，聚而焚焉，以免践踏。其实乃至无意识之事。而其历史亦颇悠长。赵怀玉撰《梁家园惜字会馆》云：‘吾乡惜字之会，康熙间先恭毅公创之，京师无有也。乾隆三十九年同里施君韡等始于梁家园捐金购屋。’《顺天府志》云：‘近来官京师者捐办不止一处，而梁家园惜字会馆实创始焉。’

《全唐诗》胡曾戏妻族谐语云：呼十却为石，唤鍼将作真。忽然云雨至，总道是天因。曾邵阳人，然则唐时湘、衡诸州语音甚正，其不用合口音者，不知究是何地。今则自五岭以北，皆无合口音矣。又观欧阳玄诗以筴白食等字为韵，则元时湘人语已失唐音之正矣。

后唐清泰末，晋兵将至，刘皇后积薪于地，将焚其宫室。雍王重美曰：新天子至必不露坐，但他日重劳民力，取怨身后耳。

道光初年，有华谦斋名光楣者，为附件盐官，年跻九旬，能诗，所著曰《冉泾草堂诗钞》。其妻姪孙尔准为序而刊行之。卷末有《时务要言》一条云：鸦片烟为天下大害，再禁不住，中国之银尽被外洋收去，百姓日益穷苦。只要各州各县遍贴告示，每斤定价或二钱或三钱，只许明卖，不许私卖，其价一贱，则不禁自去矣。此书刊于道光九年，而已有见及此者，可见鸦片之为害于中国，为西洋制我之毒计，其时稍有见解者无不洞烛之而深愤之也。

宝竹坡《偶斋诗草》有诗题云：余夙不杀生，前日与氅云酒家小酌。氅云熏鸭下酒。后知余戒，作诗谢过，依韵答之以广其意。诗云：菜榜何须学子才，且餐净肉共衔杯。死生不出百年内，人物原从一处来。海国烽烟熏白骨，边庭战血染红埃。民生物命皆堪闵，岂为同修般若台。余尝谓茹素或难勉强，戒杀实无不可行。恣口腹而残物命，而犹必为之词，如瓯北、梦楼诗案，不得谓非口业。竹坡此诗，真不愧诗人襟怀而兼儒者气象矣。

火腿盛行于近百年，几无远弗届，然见于记载者绝鲜。吴慈鹤《凤巢山樵集》有诗题云：金衢花猪甲天下。盖土人以白饭饲之，绝不食秽，故香洁独胜。兰溪舟妇悉豢此，几与同卧起，若猫犬然。冬月宰之，以盐渍其蹄，风戾以致远，可数年不腐，味尤隽永。吴庖能和蜜煮之，甘腴无比。此指金华火腿而言，云南之宣威腿尚无人吟咏者。

清高宗御制诗文之多，为自古帝王所罕有。然其各处游赏吟咏之作，恒出于宿构。乾隆《御制诗五集》卷八十六《甲寅题富春楼》诗注云：近年九月杪自御园进宫后，因三冬多暇，命懋勤殿翰林等将次年新春所游咏之处，自大内及宁寿宫西苑并圆明园万寿山、玉泉山等各处，酌检若干题，每日乘暇豫作数首。至开韶庆节，宴赏频蕃，颇不得暇，即偶有所作，可以从容涉笔，亦凡事预则立之意也。计甲寅、乙卯两年尚须依例作之，逮丙辰[47]归政后吟兴偶至，即可随意所便，不必仍沿此例矣。可见一斑。

龚明之《中吴纪闻》云：自长庆以来更七代三百年，吴人老死不见兵革，承平时泰伯庙栋犹有唐昭宗时宁海镇东军节度使钱镠姓名书其上。按南土卑湿而犹能保存者，自唐以来稀见变乱也。自洪、杨之乱，江南故家法物，连云甲第，始多毁灭。若湘中未经洪、杨之乱，故犹偶有三百年前之古屋，今后殆不复有孑遗矣。北土惟蓟县独乐寺经近人考订，是辽之遗。

果《报闻见录》云：明都给事中陆茂龙，鄞县人，两世单传，至孙无嗣，以远族继焉。有江西术士至其家，称善解魇，命主人备福物香烛，书符念咒次第焚之，一符飞着正梁，即于此处凿之，得木刻太监一个，故单传之后无嗣。又寒族布政房自明弘治造屋以来时多禳祷，常闻锣鼓之声，后遭洪水破壁，见摇鼓一具。又余家有店房三间，每以赁人，不出三年，贫乏而去，甚至行乞。后有赁者以灶坏拆修，灶内拆除破碗一只，竹棒一条，故来赁者多致乞丐也。修后赁者平安顺遂，竟成吉宅矣。此皆主人造屋薄待工匠或克减工食之故，贻祸不浅，可不慎哉！

庞元英《文昌杂录》云：元丰三年，高立国遣使柳洪副朴寅亮朝贡，且献日本国车一乘。洪云：诸侯不贡车服，诚知非礼，本国所以上进者，欲中朝见日本工拙耳。朝廷为留之，日本工艺之精非一朝矣。